母亲生于1930年。她没有兄弟姐妹,而且还是个“遗腹子”——在她没出世前,我的二十岁的外公就因为从事地下革命工作,被国民党枪杀于寿县(今长丰县)罗集。外公牺牲后,我的外婆也疯了。母亲从小便在其大伯家生活,备尝人世艰辛。
母亲从小没有读过书,甚至没有姓名,直到1949年后才起了三个字的名字。母亲认识的几个字也是在妇女识字班上学习的收获。“勤快勤快,有饭有菜;懒惰懒惰,受冻受饿。”这是母亲识字班教材上的谚语,也是我小时候最早听到的发自母亲口中的教育。每当我们兄弟做事偷懒时,母亲总要念叨这一句,并且会说:“做过的事还会叫你做二回吗?”我不信她的话,经常抢白道:“可你总是让我们接着做不同的事。”有时母亲喊我做事,我装作听不见,母亲便责备我说“你小小年纪,难道耳朵聋了?”又说“声叫声应,不来都好听”“力气是浮财,出了又再来”“只有福折死人,没有活累死人”。
母亲后来学会了打算盘,还当了生产队队长。记得小时候看见她耳坠上有戴耳环的洞眼痕迹,问她耳环呢?她说搞合作社时捐了。当时上级号召捐款捐物支援合作社建设,母亲说“我这当队长的不带头谁带头?”
母亲书本上的知识不多,但教育我们总能说出新鲜的谚语,大有引经据典增强说服力的效果。每当我们学习怠惰,母亲便说古人形容人要强,叫“跌倒黄土抓三把”。不是跌倒就跌倒了,而是跌跤也不能白跌,顺便还要抓黄土三把。春眠不觉晓,可母亲常常一听到“炸壳郎”(一种通体黑色、尾羽较长的鸟)的叫声就叫我们起床,说“炸壳郎”叫声的含义是“大哥起来使牛,大姐起来梳头”。有时我们遇事泄气长叹,母亲便训斥说“小人叹气命不长,大人叹气家没粮”,教育我们战胜沮丧。有时我们考试成绩不错,便“翘尾巴”,母亲便说“一坛醋不晃,半坛醋晃起来晃”,“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要“一刀把鼻子斩了,不知道前后”。
我小时候家庭困难,为勉励我们不畏艰难,母亲常说“树上饿不死没眼雀子”“只愁养,不愁长”。我们跟人攀比吃穿,母亲便会说“秀才不在头顶上”,意思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不稀罕绣花枕头。母亲常说“肥田收瘪稻,惯子不孝”,从不溺爱我们。
为了戒除我们的贪欲,母亲会说“从小偷针,长大偷金”,“人生只有八格米,走遍天下不满升”,“遇饭吃胀死人,抢饭吃饿死人”,“多吃一粒饭还从鼻窟窿冒掉了”(食物呛进气管了),“你只看他一口吃两个圆子,没看见他烫一嘴疱”,如果不择手段往上爬,只会“癞蛤蟆爬门槛——有一跌”。母亲还教导我们看人不要势利眼,要着眼长远,“三十年河东转河西,粪堆都有发热时”。
有时候,我们兄弟几个相互为抢东西争吵,说这个是我的,那个是我的,母亲便会怒斥:“什么是你的?一嘴牙齿是你的。”我直到四十岁以后才明白这话的意思。原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只有一嘴牙齿是后天自己努力所得,而到年老还是悉数脱落,真正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为教导我们兄弟和睦,母亲有一句谚语说得生动形象:“虫疤眼枣先红,搅家婆娘先穷”。我们吃饭时,母亲常说“一人端碗,百人嘴酸”,教育我们要有同情怜悯之心。母亲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是她的表述是“小鸡吃稻,一还一报”,“瓦屋檐口水,点点落臼窝”。
我小时候性格内向,家里来亲戚,有时不打招呼,或怯生生地招呼一声,人家听不见,母亲便告诉我“伸手不打笑脸人”“叫人不蚀本,舌头打个滚”“礼多人不怪”。“烧火要空心,做人要实心”,母亲拿这谚语教育我们为人诚实,但又怕我们太死脑筋,没有防人之心,说“大路讲话,草窠有人”(隔墙有耳),“人心隔肚皮”。母亲教育我们做事要学会灵活变通,“泥鳅信捧,孩子信哄”。
母亲一直健谈开朗乐观,直到几年前,二哥的小孙女捡到一个小炮仗,让老太太帮着点,谁知炮仗芯子太快,没来得及扔,就在母亲的耳边炸响了。从此,母亲的耳朵聋了,我们再跟她交谈便很费劲。但母亲照样自说自话,时不时地还会蹦出一两句谚语,所不同的只是嗓门更大。
母亲一生生了我们兄弟七个。母亲没有女儿,我们没有姐妹。兄弟中只有我向来对母亲口中的谚语保持着浓厚的兴趣。这些谚语也算是我家庭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了吧。
(来源:《新安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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