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班记蓝振元

34年前的那次中考，我没有考上高中。大哥责怪我不努力读书，我一声不敢吭。有一天，当了一辈子“地球修理工”的父亲，突然对大哥说：“你去龙湾中学找一下校长吧，把你弟的情况反映一下，能不能给他插班复读一年？”

第二天清晨，大哥出门去了。这一天特别漫长，太阳早早就爬上屋前的山，然后一直悬挂在那里，似乎要看我的洋相。太阳落山的时候，大哥回来了。迫不及待想知道消息的我却胆怯了。我担心大哥给我一句：安心修理地球吧！我越是着急，大哥越是不说，似乎要让沉默变成我接受的现实。吃晚饭的时候，大哥终于说了，“老弟啊，刚好龙湾中学校长蓝月娥老师是我们琴棋村的人，我把你的情况跟她说了之后，她答应让你去插班复读一年。”我一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虽然我没有进过龙湾中学的校门，也不知道学校是什么样子，但想到此后我又能够继续在学校里读书，不用天天下地干农活、日晒雨淋的，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高兴。

开学了，我到龙湾中学报到。在所有的新生中，我是唯一没有通知书的学生。蓝校长的点头关照，便是我的“录取通知书”了。在学校里，我竟然看到了很多老面孔，他们是我的小学同学，有的和我同届，也有比我低一届的。彼时三年前的1981年，我曾以龙湾乡第一名的成绩从琴棋村小学直接考入都安瑶族中学，那年都安瑶中在龙湾乡只录取两名，而我是其中一名。然而，三年之后，在曾经的同学面前我一点也牛不起来，甚至有些抬不起头——心想他们可能会嘲笑我都考到都安县城去读书了，竟然又回到乡中学来插班，说明我也没什么水平。挫败感是一把双刃剑，一面是阻力，一面是动力。我默默地面对现实，暗自下决心，把挫败化为强大的动力，争取一年后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插班复读，顾名思义，就是把初三年级的功课再学一遍。我没有因为这些功课以前老师讲过、自己听过而开小差，每一节课我都认真听、认真记，每一门功课的作业我都认真地做，丝毫不马虎。

那时候的龙湾中学，学生的学习生活环境和条件是相当艰苦的。住，我们是二十多三十个同学挤在一间宿舍里。夜里，哪位同学放一个屁，整个宿舍都能听得见，都能闻得到。当然，那个年代是没有多少屁可以放的，多余的气味都变成了热量。吃，我们是自己蒸的玉米饭，能蒸大米饭的同学，微乎其微。那时候，每个内宿生一周要向学校食堂交柴火，交不了柴火的可以交“柴金”。我那时属于既挑不了柴火又交不了“柴金”的人，每周都是父亲或大哥从家里挑着柴火，徒步三个小时送到学校。

学校里仅有的体育设施，是一个篮球场和两个乒乓球桌。打乒乓球得自己备有球拍和球，排队的人很多，半天轮不到自己打一局。我没有钱买乒乓球拍，也不想去排队，晚饭后就干脆回到教室看书。看累了，就移步到窗口，痴痴地望着眼前滔滔流过的红水河……

那年秋天，学校做出修建混凝土排球场的重大决定。鉴于资金不足，学校号召全校学生自力更生，不等不靠，具体负责运沙子，到学校后面的山边开采石头。于是每天下午下课后，全校学生就下到红水河边去挑河沙，到山边去挑碎石。平时学校是严禁学生到红水河边来的，这时我们终于有机会走近红水河，看清红水河的面目了。如果说我对母校龙湾中学有什么贡献的话，那就是几百斤的沙子和碎石了——这样的贡献确实寒酸，何足挂齿！

1985年中考，我从龙湾中学重新考上了都安瑶族中学，之前我在瑶中读的是初中，而这次我读的是高中。别人都是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我是从哪里跌倒，就爬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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