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 曳 生 姿 铸 华 章 ——谫论红色诗词创作对“语言姿态”之选择与运用 □张国荣

所谓“语言姿态”，乃是指近百年来在诗词创作、鉴赏中，一些敏锐诗评家根据古今优秀诗词之生成，总会与其语言（语音）运用呈现时而纤柔、时而壮美、时而精致、时而宏大，犹如优雅之舞步，摇曳不定、顾盼生姿现象密切相关而总结出之一句形象表述。

作为旧体诗词一大特殊类别之红色诗词，同其他题材诗词一样，它们既是一种精粹之语言艺术，更是一种迷人之听觉艺术。因为一首红色诗词之生成，它首先是特定辞采、宫商（音乐）音韵、格律、节奏、旋律等各种艺术元素之奇妙组合，更是各种精准语言（语音）有序排列与组合。故在红色诗词创作中，根据表达总体意义之需要，注重“语言姿态”之选择与运用，亦即善于选择最吻合、表达作品特定红色内容（意义）之精准字眼，通过声音来配合作品红色内容之表达，至为重要。下面，我拟结合具体作品之创作实际，就红色诗词创作中，对“语言姿态”之选择与运用题谈点粗浅看法，祈方家不吝赐教。

其一，音义相结合，力求让语言本身固有姿态与作品特定红色内容之间有一种对应性。

众所周知，某种特定语音与作品某种特定意义相互间是可以挂钩的。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北京辅仁大学古典文学专家、教授顾随先生曾云：“曰音者，借字音以辅义是，故写壮美之姿，不可施以纤柔之音；而宏大之声，不可用于精微之致。”此可谓是经验之谈。近年，我们看到，在红色诗词创作中，一些深谙语音妙道之高明诗人，他们往往以高度艺术自觉，通过精确细致音韵安排与设置。巧妙让笔下一首首诗词特定红色内容与语言本身姿态结合成一个有机体，从而创作出一批红色诗词精品。

以90高龄黄永荣先生之七律《韦拔群》为例：

打倒豪坤扛大梁，湖南两广绩辉煌。

拔群二一伸宏义，澎湃二三斗恶狼。

全县七成人入会，雄师八万夜连墙。

坚持十载英雄事，领袖常夸农运王。

看得出，黄永荣先生在诗作语音之经营上是下苦功夫的。首联选用三个双声（“打倒”“豪绅”“湖南”）和三个“ang”韵字（“扛”“梁”“煌”）以及一个叠韵字（“两广”），从听觉上让人仿佛有一种人物动作连贯、声音又阳光硬朗之感，诗句交错协韵而又曲折跌宕。这里，借助人物动作，强化了语言姿态之摇曳不定，如此就形象地把韦拔群烈士在极其艰苦条件下转战“湖南两广”、不断创造游击斗争辉煌之勇于担当精神揭示出来了。颔联则将韦拔群于1921年在家乡东兰县举行起义和广东农运领袖彭湃于1923年起义事对举，又通过“伸宏义”“斗恶狼”两组意象，分别凸显了韦、澎二人之历史功绩，颈联“夜连墙“三字暗用“祸起箫墙”之典，交待了韦拔群于1932年10月19日夜牺牲于内乱（被族中叛徒杀害）之事实，双声“雄师”与“雄狮”同音，激起人们联想起非洲草原上动物之王雄狮狮之威猛形象，如此更能感受当年韦拔群手下农军天下无敌之勃勃英姿。尾联以“领袖”（毛泽东）“常夸”韦拔群是与彭湃齐名之“农运王”高度赞誉结束全篇，且与首联形成照应，使全诗浑然一体。全诗用字精确，字音妥贴，其姿态本身语言与作品特定红色内容之间形成对应性。此外，全诗别开生面押“阳”响韵，韵脚声音浏亮壮美，节奏起伏变化，很好地传达出韦拔群作为百色起义、中国工农红军第七军和广西左右江革命根据地创始人与领导者永不磨灭之丰功伟绩、以及誓死无归之大无畏革命精神。

再看黄克山先生之《满江红·勿忘国耻》：

国耻难忘，卢沟战。潦云烧野。日偷袭，泼桥弹雨。蔽天遮日。半壁江山河遭蹂躏。全民抗战杀敌热。岂容他，倭矬横排闼，群情烈。

攘臂起，扬气节，刀枪举，歃敌血。笑穷兵黩武，看何猖厥？怒弹撕空怀激烈，黑风冷雨熬冰雪，胜尤忧、军国心难灭，休思歇。

黄先生受当年民族英雄岳飞抗金而作之《满江红》词之影响是颇深的。因此，全词与岳飞词一样着意押“ie”音仄声：“野”“月”“热”“烈”“节”“血”“厥”“烈”“雪”“灭”“歇”。且“烈”字重复二次，它们犹如在每个句子上结上一个个节。将国人对倭寇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蓄意“偷袭”我卢沟桥，蹂躏我同胞罪行之愤恨之情郁结于其中。激起我国军民激烈反抗，“怒弹撕空怀激烈，黑风冷雨熬冰雪”，两句以舌尖音和唇齿音统摄，声音强烈而冷峻，很传神地概括了中国人民八年抗战之艰苦历程。像这样的作品，无疑是诗人刻意选用最适合表达红色诗情（意义）之字眼，用声音来配合意义表达之典范。

其二，好音配妙句，力求让诗人发出之好声音（最美之语言姿态）配合传达诗中最华彩之妙句（片断），从而给诗歌创作带来审美愉悦。

记得，西方诗评家爱伦·坡于《诗歌原理》一书中曾云：“一首长诗往往是真正的佳句与大量平淡无奇的诗句结合……一首诗必须由一些功能性的相对朴素的诗句铺垫和过渡，到了特写时刻，声音才开始华彩的表演。”的确，在创作实践中，一首诗（词）要求句句精彩是难以做到的。很多时候，真正精彩之妙句（经典句子）只有一二句。

下面再举一首红色诗词，并作一些分析：

岁月峥嵘九秩年，披荆斩棘九重天。安家立业邦兴旺，经济腾飞民乐欢。

来善始，去团圆。忠言尤记魏征篇。巡天潜海升平日，喜待新班继哲贤。

——覃际宽《鹧鸪天·喜迎十八大》（其一）

这是一首歌颂党的十八大胜利召开之词作。看得出，词作之妙句是“忠言尤记魏征篇”。据史载，当年丞相魏征曾对唐太宗李世民进言曰：“善史者实繁，克终者盖寡。取其之易，守之难乎？”词人在此以两个双声和三个单音字，借此寄托对新领导班子的期望，希望他们以史为鉴，尽职尽责，努力完成党和人民赋予之振兴中华，实现两个一百年中国梦历史任务。可以说，像这样音乐性浓厚之妙句，就是要作者发出的好声音来配合精采句多之表述，以增加诗作创作之审美愉悦。

其三，选用方言土语字，力求让千年古音本身固有之姿态更好地传达出诗中特定红色内容。

众所周知，当下施行之标准普通话已完全磨掉了不少古汉语之棱角。从语言角度看，虽说普通话之发音没有多少变化，然最大之损失是短促爆破入声字完全消失。迄今，在我们广西，这些古音只在南宁、百色讲粤语和壮语里得到较好保存。为此，我建议诗人们写红色诗词，为了更好表达红色内容，最好亦尽选用一些方言土语字，如上举黄克山先生《满江红·勿忘国耻》中“岂容他倭矬横排闼”一句，就是选用了粤语方言“矬横排闼”（意即“身材短小之倭寇横冲直撞”），就准确地表达了词人对灭绝人性日寇之无限憎恶与讥讽之情。

顾随先生曾云：“诗，文各要从声音延入，不知声音，总为门外汉耳。”对红色诗词诗人而言，要把握语言姿态，在创作中运用自如，还要把握诗词定型格律（词牌）和体式之基本功用，将那些基本语言姿态化约为大致类型。比方说宋词中《贺新郎》《西江月》，前者是阳性诗体，一般不能沉吟缠绵悱恻情思，宜抒写思想深刻、感情浓烈之内容；后者则因为双音节较多，只宜抒写概括性强之情调。但愿红色诗词诗人深谙声音之道，根据作品表意需要，选择和运用语言姿态能将一个个平庸形式点铁成金，创作出更多更好的红色诗词作品来。

（此文获湖南湘潭（全国）红色诗文论坛优秀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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