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杨老师带着孩子们进行夏令营。资料图片/受访者供图水仙教学点的孩子们。资料图片/受访者供图水仙教学点的孩子们去上学。资料图片/受访者供图9月7日,中午十二点,涝沟小学许多学生在水杉树下做游戏。 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又是一年开学季,又是一个教师节,当我们把目光投向乡间,投向乡间的孩子与辛苦的乡村教师,会发现田野之间师生的开学生活,与大城市里的开学季依旧是如此不同。
同时,更大的时代变化已经发生。素质教育的风,吹向乡间了吗?如何面对生源流失、学校撤并的烦恼?教育投入与支援加大后又有什么期待?开学后,记者采访了湖南、山东、广西、青海等地的乡村学校,尤其与支教老师们聊了聊,他们所在的学校包括了相对贫困地区与相对发达地区,乡村教育的痛点仍在,但也有一些全新的探索正在见效,或许,能见微知著。
广西巴马长洞小学
第一课讲卫生巾放学路给孩子演杂技
大杨,一名33岁山区支教老师,前些天刚因为放学路上给孩子们演杂耍而上了热搜。9年扎根山区的日子,抛球、轮滑、弹唱,大杨和孩子们一起练就了太多技能,也多次带着孩子们走出大山看世界。
9月2日,大杨头顶夸张假发、手里拎着好几包卫生巾,坐在下面的学生们或兴奋张望或羞涩地低着头。开学第一课,大杨精心准备了不同品牌的卫生巾、蓝色药水等,虽然对于大杨来说也有顾虑,但几经考量,山区孩子们的第一节生理卫生课还是正式开课了。
“我让孩子们把带颜色的药水倒进卫生巾上面,看看不同品牌的卫生巾会发生哪些变化。开始很多女生很羞涩,男生其实很好奇,还会偷偷坏笑。但后来,孩子们就开始正视这个实验,也不会扭扭捏捏的。”大杨称。
从简单的实验延伸到生物起源、保护好妈妈等知识,大杨想通过这样的课程告诉女孩子们生理卫生和自我保护的重要性,告诉男孩子们该如何尊重女生、保护女生。
9年的支教生活让大杨深切意识到,山里的孩子们对基本的生理健康知识其实是好奇又匮乏的,但随着网络信息大量涌入,同时又缺少父母的陪伴和正确引导,对孩子们来说,开学这一课,尤为重要。
其实,大杨老师最近在网上有点火。
一边摆弄着多个黄色小球表演着杂技一边走路,身旁是满眼崇拜羡慕的孩子们。因为有了大杨,这些山区孩子们的放学路,总是充满了趣味。
“9年前为了追求爱情来到山区支教,9年后因为山里的孩子们留下。”这是网络上对于大杨最多的介绍,对于这种说法,大杨并不否认,他的支教故事梗概也确实如此,但追根溯源,还是因为在大杨的心里有一个教育梦,更重要的是——大杨也是一个山村留守儿童。
1988年,大杨出生在江西抚州一个小山村里,很小的时候,父母到上海打工挣钱,便把大杨留给了奶奶照顾。那时候大杨最喜欢的事情是把耳朵贴在课桌上,因为每当周边特别嘈杂喧闹的时候,课桌里就能听到“轰隆隆”的回声,那个声音好似“哐哧哐哧”的火车声。“一定是火车载着父母回到镇上了,那时,我总是这样想。”这样的成长经历,让大杨和山区孩子们有很强的同理心。
和其他支教老师不同,大杨并不是每天都驻扎在学校里,9年的时间,他一半在打工,一半在支教。因为,他得养活自己,也得攒钱带他的孩子们去看世界。
湖南蒋家乡水仙教学点
新学期只有三个学生来报到
9月3日,是湖南省怀化市中方县蒋家乡蒋家小学水仙教学点报名的日子,相比上学期的5个学生,这次只有3个学生前来报到。其中,有两名学生是一年级的,另一个孩子今年四岁,只能跟着姐姐一起上课。
袁章胜是该教学点唯一的授课老师,教学点还有一名生活老师负责给孩子们买菜做饭。在开学前,袁章胜曾向新京报记者“乐观”预计这学期将有4名学生来上课,没承想,开学变成了三个人。“有一个小男孩被家长转到了别的小学,他爷爷本来特希望孩子在我班里上课的,但是家长嫌我们这个教学点条件差,就把孩子转走了。”袁章胜说。
课还是要上,9月6日,蒋家小学水仙教学点正式开学了,袁章胜为孩子们发了人教版小学课本和练习本。上课的孩子少了,袁章胜就把多余的课桌椅放在教室的后面,只在教室中间摆上四张桌椅,其中空着的一张就放自己的教材和资料。
9月9日,袁章胜5点半就起了床,他需要步行去蒋家小学所在地取回孩子们营养午餐需要的肉类与蔬菜,“用扁担挑回来,也不多,二十斤左右。”下山取菜来回大约三小时,他一周跑两次,保证孩子们能有新鲜的菜吃。“空闲时就和生活老师一起做饭,孩子们吃得开心,我也会很高兴。”
水仙村过去是省级贫困村,距离蒋家乡10公里远。蒋家乡的蒋家小学是距离水仙村最近的一个学校,交通不便成了孩子们上学的最大阻碍。后来,蒋家小学水仙教学点成立,由教育部门出资,用来满足村里孩子们的上学需求。虽然现在是只有3个人的课堂,但袁章胜还是为了每天的课准备了满满的教案。他说:“几个人都一样,虽然班里孩子小,也没出过山,但我希望在我的课上能够给他们城市里一年级小孩一样的东西,知识、品格,哪样都不能落下。”在开学的第一课上,袁章胜让班里的孩子分享在暑假里做的事情,他说:“我希望孩子们能有决心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可以做的就是鼓励他们,打小培养他们的兴趣。”
从他18岁选择成为一名教师,到现在已经有40年光景,再过两年就该退休了,“如果那时候还被需要,我就接着干。”袁章胜的妻子,是蒋家小学的生活教师,袁章胜说:“和我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就是这些孩子们。”
青海师大附属玉树实验学校
初雪之后孩子们都回来了
来自西宁的支教老师们,喜欢把青海师范大学附属玉树实验学校所在地,称作“上面”,青海玉树州囊谦县的海拔超过3600米,比西宁海拔高出许多。今年9月,随着新一届的高一年级入学,这所刚刚建成两年的“上面”的高中,拥有了完整三个年级的学生。
地处三江源,囊谦县刚刚下了下半年的第一场雪,早前的一次地震影响到了用电,导致学校部分年级开学也延迟了几日。9月4日,校长樊成岩和老师们站在校门外,开始迎接新的高二、高三年级入学。学校是去年刚刚建成的,当时两个年级的学生只有600多人,今年则有600名高一新生入学,在校人数每天都在突破前所未有的新高,学校真正开始热闹了起来。
樊成岩和同事们在学校门口待了一整天,除了迎接学生,更多的时间都在为家长们答疑。高二学生即将文理分班,新高三又面临大考,家长们的问题很多。“我们这儿不像城里,家长和老师见一面可不太容易。玉树太大,开学第一个到的学生,是家长开了8小时的车,才把他送来的。”
开学的值周老师里有樊成岩,值周最主要的工作就是陪着学生们在宿舍睡觉。上一个学年,学校里只有两个年级,宿舍入住不饱和,值周的压力也称不上大,但新学年,随着1200名学生全部入住,值周老师们在夜晚很少能睡踏实。
这一周,樊成岩住在宿舍三层走廊最中间的男生宿舍里,这是整栋宿舍楼的“C位”,“距离上下左右的宿舍都不远,都能照顾到。”入睡前走遍每一个男生宿舍是樊成岩每天必须要做的工作,发现孩子们晚上洗头,多半是要被他批评的,“晚上的气温很低,洗头就容易感冒。”深夜里巡寝,看到窗户没关,也要悄悄帮孩子们关严。高一的新生初来乍到,没法一下融入新环境,入睡很难,也有老师去询问帮助,“一定要让孩子们感觉到是有老师在陪伴的。”
“帕拉亚!”每当樊成岩查看完一间寝室,学生都会与他道别。新到学校的支教老师跟着樊成岩一起巡寝,尚不懂这三个音节的意思。“在藏语中,这是好梦的意思。”语言带来的距离感是老师们很容易感受到的。“但当我们和他们都适应了彼此,熟悉了彼此,听孩子们用自己最放松的方式和我说一句‘帕拉亚’,那一刻我们觉得真正互相融入了对方的生活。”
9月上旬,囊谦县的早晨却只有五六摄氏度,寒意是扑面而来的。六点一刻,天是黑的,校园的路灯下,已经有学生在晨读背书。最初几天还只是高二、高三的学生,到了教师节那天,樊成岩发现,早上的路灯下,也多了高一学生的影子,新入校学生的校服还没到,在院子中很容易辨认。
虽然学校距离真正的城市很远,但樊成岩还是盼望着让孩子们知道,图书馆会是学校里最舒适也最踏实的地方,盼望着孩子们都能感受到图书馆的魅力。想着以后孩子们可以走进图书馆早读,跟记者视频连线时,樊成岩的嘴角总会不自觉扬起笑意。
山东花园镇涝沟小学
“学霸村”开学支教老师申请再留一年
新学期,原四年级二班的学生,一起进入了五年级二班的教室,他们发现语文老师还是宋学翠。宋学翠在山东临沂市郯城县一中教了20多年语文,今年是第二年留在花园镇涝沟小学支教,“喜欢这里的水杉树和孩子们”,所以就主动留下了。学校下午一点半才正式上课,但还没到一点,校园里的学生就已经过半了,有学生在做游戏和聊天,但更多的是进教室里写字。
今年6月,郯城县花园镇涝沟社区的刘湖村,因“一巷九博士”走红网络,在这个人口不足500户的村里,陆续走出16名博士、50多名硕士,一度引起上亿话题阅读量。涝沟小学校长张斌介绍,涝沟小学共有745名学生,来自刘湖村的学生就有160余名。宋学翠说,在五年级二班,“学霸村”的学生占到了三分之一。
支教老师的周期是一年,宋学翠在完成一年支教后,主动申请继续留下来,“去年带的四年级二班,这学期一开学,我们就是五年级二班了。他们都很乖,突然把他们丢下,真的不放心。”宋学翠今年52岁了,她曾带过多年高中毕业班,现在来到乡村小学里,感到由衷轻松,“而且我们班里的学生都知道要好好学习,他们都挺省心的。家长们也特别配合老师工作。”
一个瘦小的男生看起来很腼腆,在不远处瞧着宋学翠跟新京报记者说话,被宋学翠叫到身边,“别看他在外人面前挺老实,在上学期的时候,最爱接老师话茬儿,平时还有口头语。”宋学翠轻拍了下男生的胳膊,“但是他学习成绩很好,记东西也快,就是小毛病有点多。不过也没事,孩子慢慢长大,都会变得更好的。”
有几个女生围了过来,宋学翠笑着将一个女生搂在胳膊里,“孩子们和父母接触的不多,一般爸爸在外地挣钱,妈妈在家一边上班一边看孩子。班里还有一些同学只跟着爷爷奶奶住,这些孩子就成留守儿童了。”
十二点多,大人们一般在吃午饭或午睡,但却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光。水杉树下,成群的孩子做游戏,一个一年级的学生,蹲在草丛边看蜗牛看得出神。涝沟小学是上午十一点二十分放学,下午一点半正式上课,在十二点四十分到下午一点半之间,其实是学生们自愿写字的时间。“这是开学刚不久,一些孩子的状态,还没完全从暑假中脱离出来,玩心未退。但大部分孩子,都已经进入学习状态了。”张斌告诉记者,有一多半孩子会自愿来校写字。
张斌介绍,对于小学教育来说,养成教育是最重要的,在小学阶段拥有好的学习与生活习惯,比一味强调成绩更重要,他教五年级的思想品德课,时常拿“学霸村”走出来的博士举例,“有一次,带着一些学生去博士巷参观,让他们看看榜样的成长历程,再给他们讲读书的重要性,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教育。”
下午一点,教室里的学生有一半多了,校门口还有许多学生涌入,送学生上学的大多是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将电动三轮车停放在路边,挥手向转身进校门的孩子道别,原本不宽的街道,变得有些拥堵。“村里的学生,学习主动性很强。在‘双减’政策出台之前,我们布置的作业就比较少,现在一二年级没有作业了,一些孩子会主动看书。其他年级布置一些作业,有些孩子就会选择在学校里完成。”
师资薄弱仍是乡村教育显而易见的短板。徐军厚介绍,现在国家实行“教师轮岗”等促进教师流动的方式,初步缓解了乡村教师数量的不足。
新京报记者曹晶瑞陈璐田杰雄赵利新图片除署名外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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