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江的人生

■ 秦延安（南部）

一条河的源头，就像一个人的籍贯一样，即使它东奔西走、颠沛流离，但若追根溯源，都是有故乡的。只不过河水的胸怀宽广， 走到哪里都乐善好施、广结人缘，拥有追随者。就这样，原本一条山间溪流，便汇成了一条浩浩荡荡的江河。嘉陵江便是这样一条河，它和汉江一样，源自秦岭，只不过汉江往东南，嘉陵江往西南，但它们却不约而同地归入长江。

为什么嘉陵江不汇入近在咫尺的汉江，却舍近求远地去四川，往重庆，跑向长江上游？带着困惑，我们从陕西宁强开始了嘉陵江寻源之旅。

山是一座座青翠， 树是一棵棵葱郁，水就在山脚蜿蜒，路顺着水在山间盘旋。 因为树木的阻隔和山路弯弯，很多时候我们都看不到水流，当然这个水声也是隐晦的。站在高处，远眺嘉陵江，她如同娇羞的女子，躲在缭绕的云雾背后，羞涩地看着我。在阳平关镇，车绕了一个弯，顺着一个斜坡冲下，在一条长龙卧波的桥头停下。平缓的河势让嘉陵江在此如一面绿色镜子， 银光闪闪。50多个桥孔如一排圆月镶嵌在一字形的桥墩上。 那镂空的圆月没能挂上天空，却把身影深深地印在水里。那清亮的水流， 穿过桥洞便如孩子调皮吐出的舌头，充满情趣。河岸上的树木如一个个二八姑娘似的婀娜妩媚，一朵朵马兰花开得更是惊艳脱俗，清雅迷人。没有河堤的约束，任水自由伸展，也让人能沿着沙滩一直走进江水。

行程的紧张， 让我们无法醉情山水，只能继续溯流而上。江水时清时浑，我不知那浑浊是因为河道里的施工采砂，还是它本身就是浑浊的。带着疑问，我们挨个寻访了嘉陵江的支流安乐河、广坪河、 燕子河……可惜每一个汇河口，都是清浊分明，支支清流都没能将嘉陵江的身份漂白。但我知道，流水自有品性，仿若沿江两岸的花蕊，向着水纹回旋的方向，穿山越岭，一路向前，终成清流。

秦岭的坚硬， 将嘉陵江在略阳束成了一条城中河。橡胶坝的哄抬，将县城彻底变成了一座滨水城市。江水幽幽，碧波浩渺。两岸高楼林立，市井喧嚣，群山环绕。夜晚，堤岸上的路灯、城市的万家灯火都次第张开了眼，与江水辉映，流光溢彩。站在大桥上看去，被蓝的光、黄的光、红的光包裹的嘉陵江如一条多彩的天河，光怪陆离。虽然岸边的广场上歌舞升平、人声鼎沸，但江水默然不语，在俯首顺从中，迎送着朝夕往来。

我们跟着嘉陵江出陕西入甘肃，最后再次回到陕西凤县。虽然越接近源头，嘉陵江越细小，但心情却越激动。当我们攀上2800米的秦岭，进入嘉陵谷，顺着木板铺成的小路，穿过一片水域开阔的湖面，看到那座两人多高的嘉陵江源头巨碑时，我很难将眼前从原始森林里窜出的尺把宽溪水，与朝天门一碧万顷波涛汹涌的嘉陵江相媲美，但无可非议的事实，却证明着这里就是嘉陵江的故乡。 那水清澈透骨，就连河床亿万年前的脉络都能看清。

抬头看天， 浓云密布， 并往岭南弥漫开去。河在千山万山之下流过是自然的河，河在千山万山之上流过是意念的河。 地下的河与地上的河结合，就是上善若水。正在思忖间，豆大的雨落了下来，落在嘉陵江里，便是一片宠辱不惊的波澜。那波澜既有湍急的命运，又迎纳着万物的俯仰， 在秦巴山间书写出一条江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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