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昱村走到沟坎上,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母亲,她正弓着身子在端凳子。院坝里,到处放着我们坐过的椅子和凳子。老花猫蹲在门口注视着母亲,它陪伴母亲已经超过了十年,狗儿小黑却跟着我的车跑,它是只天生爱热闹的狗儿,刚才我开车门的时候,它一下跳上车蹲在我的脚旁,我狠心将它推下去了。
天灰蒙蒙的,寂静的山村没有一点声音,而盘桓在人们心头的不安,像一顶穹庐似的压在每个人的头顶。
我们都走了,把八十岁的老母亲一个人留在村里,只有母亲一个人的村子。
一 去过我老家的人都说那里是风水宝地,这我相信,谁长大的地方不是呢?
老家屋后的山梁是汉山随意从东方伸出的一支小山脉,山势缓缓而下,到我家西北方一里处止于平原。山脊土层深厚,除了村里的几十亩茶园,还分布着村民们的自留地。层层叠叠的梯地,有种小麦的,种油菜的,还有玉米,有绿化树,有一家干脆撒了一地的苕芽子,开春一地嫩绿,初夏开满淡紫的花儿,十分好看。小山靠东南向里闪回一个小山湾,我家就坐落在这个小山湾里。屋后是洋槐、刺楸、冬青和竹子组成的树林;屋前是一片菜地,菜地下个坎是我家的责任田,这块大小刚好一亩的田有名字,叫漆树田,以前田边的高坎上是有漆树的,小时候我好几次都中了漆毒,脸肿得像盘子一样,后来漆树全换成了桂花树,秋天满院花香,沁人心脾;漆树田的下面,是一个二十亩左右的水库,水库靠天积水,管着村里二十多亩秧田的灌溉。小山湾植被丰厚,没有水土流失,水库长年满盈,水质清澈,倒映着绿莹莹的山景,更像一个安静的湖;水库的对面,又是一面长满庄稼的山坡,春秋两季,到那上面侍弄庄稼的人多,坐在我家院子里,可以听得见他们相互打趣的笑声。而家的东北方向是非常开阔的,看得见人口集中的肖家湾和白马小学,天晴的时候,还可以看见雾气蒙蒙的汉中平原,以及北方若隐若现的秦岭。
听父母说,我家曾经是住在对面更高处的山湾里,和一户李姓人家及一个叫老乔的孤寡老人在一个院子里,院子在一个高台上,面积有限,后来我家人口太多,才搬下来。
父母在这个依山傍水的山湾里修了四间正房,一间偏厦。泥墙黑瓦,屋里是木门木柜木床木桌木凳,睡房里都用水竹编了阁楼,冬暖夏凉,十分舒适。但唯一让人烦恼的是,墙角经常会出现老鼠洞,阁楼上半夜也时常听到老鼠们奔跑和打架的声音,像是它们在进行帮派之间的火并,让人心烦。
二 小时候,家里的人真多,真热闹!
祖母九十多岁了,头上常年缠着黑丝帕,穿着大襟衣服,颠着一双小脚,给我们煮红薯和玉米粑粑;父亲身材魁梧,挑水、担柴、背拌桶,打谷子,还会给我们做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母亲那时候已经开始发胖,脸颊饱满,目光严厉,精力充沛,为了赶走那些偷我们家果子的孩子,她会一口气跑上屋后小山的至高点——大包梁。那些珍贵的桃子李子,是要全部拿去卖了给我们交学费的,她像我们家的卫士,捍卫着家园的主权。我们五个兄弟个个生龙活虎,跳绳、打秋千、踢毽子、跳房子,样样可行,每天的午饭,我们家那口一米八的铁锅里的饭食基本要装满,蒸好的米饭下面,藏着多半锅的红薯、土豆、萝卜或青菜,但不管是什么,老少八个人吃饭,基本上是风卷残云,不会剩下什么。
当然,那时候我们家还喂着一只狗、两头猪、一头牛、一只羊、一群鸡和一群鸭,从早到晚,它们不是你饿了就是我饿了,撵着父亲母亲身后要吃的,呼叫和争吵声不绝于耳。
每天下午放学和周末,我们兄弟姊妹五个全部被安排了任务,放牛、放羊、扯猪草或帮助父母做农活,家庭作业都是晚上才有时间做。
三
父母希望我们中间的一个或两个能留在老家,留在他们身边,守住那片热乎乎的土地,但我们都走了,或远或近,离开的时候,都很坚决。
祖母在九十九岁时过世,父亲在七十多岁时,被冠心病夺去了生命。老家,只剩下日渐老去的母亲和风雨飘摇的老屋。人到中年的我们,突然很害怕,如果老屋垮塌了,老家就没有了,那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当初梗着脖子都要离开家的少年,现在顶着花白的头发,夜夜梦里都是老家的那片树林,那条小路。
于是由哥哥牵头,我们一起卯足了劲,历时大半年,翻修了旧屋。新房修得很结实,很宽敞,名义上是为了母亲,为了让她高兴,为了还她的心愿,实际上我们都有一个私心,为了我们,也为我们的孩子们留一个老家,永远记得人生开始的地方。
但我伤心地发现,新房修好一年多来,还是只有母亲经常住在那里,种茶,种菜,日夜陪伴她的,只有老花猫和小黑狗。我们也是偶尔周末的上午热热闹闹的去,下午热热闹闹的走,老家的夜晚,只有一个窗户亮着灯;还有我们几姊妹的孩子们,他们都是出于礼仪或照顾我们的心情回去看一下祖母,他们说,那是我们的老家,不是他们的。
四
急急忙忙回老家去。远远的,我发现屋后的那棵樱桃树已经开花,像一片白色的云朵,宣告着春天的到来。白果树也舒展开扇形的叶子,在微风里轻轻摇摆。母亲在菜地里摘菜苔,她总是随身带一个小板凳,走一步,移一步,那些青菜、菠菜、韭菜完全被春天唤醒,长得郁郁葱葱,它们亲切地依偎着胖胖的母亲,像她的另一群孩子。
“妈,你害怕吗?”
“有啥害怕的?这里天宽地宽,空气新鲜,又没有人来。”
“你一个人,这么长时间……”我有点说不下去。
“我忙地很,整理沟坎边上的地,种玉米呀,清理通往茶园的小路,马上摘茶呀。”母亲还说,二姐多次回来看她。在地里忙活的时候,老花猫总是挨着她的脚卧着,她挪一步,它也挪一步,小黑狗在跟前的草地上跑跳,自顾自可以玩一早上。
我多么感谢这片土地,它让母亲远离疫病,远离污染,自在而自由地生活,那是她的地盘。
我们曾强烈要求在院子周围种上花草,以满足我们的小资情调,母亲却嗤之以鼻,说她没有时间去照顾那些东西,我们也只好由她,毕竟,她的地盘她做主。
只不过,她种的菜太多了,秋冬种白菜、萝卜、菠菜、韭菜、大葱;夏天种黄瓜、南瓜、冬瓜、苦瓜和豇豆、辣椒,然后,每个星期给我们打一遍电话,内容只有一个,回去拿菜!
其实,她种菜也是有私心的,她想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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