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是我们上石寨村的常客,总隔那么七八天就来一遭。而且总从村子的四周农户去讨寻一圈,最后才到村子中心的六爷家门口停下来。贫穷的年代,人人都缺吃少穿。既使在一个村里,能大方地给叫花子舀饭的户数自然不多,而且,有时一天就有好几个叫花子来村里,所以许多农户一听狗叫就把门关上。
六爷不知对其他叫花子如何,对老夏是从来不会拒绝的。每次来讨饭,都让他吃饱。所以老夏能从别家讨到就不来了,讨不到时才来六爷家。
老夏很知趣,他从来不轻易进六爷家的门,先在场院边的石碾子上稍坐,待定下神就扯开了嗓子:“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纠纠……”六爷一听到就出门,对六婆喊:“赶快给老夏舀饭。”“来,老夏,吃了饭再唱。”六婆把一碗饭倒入老夏的破瓷碗中,老夏端碗放棍,倚石碾子吃了起来,追叫的狗儿们早已停息了,
俗话说:穷高兴,富忧愁,叫花子吃饱了翻跟头。饭罢,老夏拾掇两下子蓬乱头发,随手从院头扫帚上折来两尺竹梢子,握右手中,若执马鞭。左手扯开衣襟,“锵!锵!锵……”自己伴奏,来回在场院里走几圈,又马步半蹲,忽地一个后翻,站立未稳即又一单腿划过肩头,一个旋子半空而起,落地身轻如燕,惊得观者拍手叫好,浑不似脚腿有疾之人。一番“预演”之后,开唱:“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党给我智慧给我胆,千难万险只等闲……”这一段叫《打虎上山》,六爷常给我讲杨子荣的故事。在我启蒙的意识里,第一个英雄就是杨子荣。这些戏词当时半明不懂,也是后来才完全清楚的。
六爷说,解放前,老夏在汉中演戏,从舞台上不慎摔下来,扎破了一只眼睛,一条腿也落了残疾。从此,丢了饭碗,老婆也随人而去,就混成现在的样子。然而,我从他唱戏里知道了伍子胥、秦叔宝、杨家将、海瑞都是好人,赵高、秦桧、严嵩都是坏人,知道了不能学陈世美忘恩负义,不能嫌贫爱富,要知孝敬讲道理。还从他唱的《空城计》中知道了我们勉县曾经有过诸葛亮,又出了个了不起的英雄杨育才。我最早读的小人书《岳飞》也是听戏后买的。
六爷辈份高,在村子里有威望,邻里有纠纷多请他来调解,总有个双方满意的结果。一日,有婆媳俩怒气冲天哭诉着让六爷说理,一听,尽是些鸡毛蒜皮家务事。恰逢老夏正在唱焦仲卿那段“今日孔雀东南飞,死后孔雀共双栖……”,六爷对二人说:“听见没有,你老太婆不要太逞强了,自古家庭和为贵,那焦母多厉害,逼得儿子儿媳都死了,自己会有啥好下场!”接着对儿媳说:“你有多冤枉呢,有窦娥的冤仇深吗?”
当听到“呼喊一声绑帐外,不由得豪杰笑开怀”时,六爷讲,人生在世就要有豪气。什么是豪气?我后来揣摸了多年。当时那声音如彻九霄,冬日残留的树叶都随声飘落下。
有年,整个正月没见到老夏,六爷开始嘟囔六婆:“这坛子醪糟咋不香呐?”二月里还没见过老夏的影子,六爷又叹息:“这捆烟叶买孬了,没味。”直到油菜开花了,一个傍晚,老夏双腿蹒跚地进村了。他瘸的更厉害了。六爷忙炒来一碟子椿芽鸡蛋,舀来两碗包谷酒,就和老夏在石碾盘边聊了起来。原来老夏在邻村唱《三岔口》,把另一条腿也给弄折了。“清早间奔大街卖布换花,卖了六百钱正要回家,谁料想半路上出了拐叉……”六爷说那叫《眉户》剧,告诫大家不要去赌博。老夏忍着疼痛,坐在地上,唱到月亮上了树梢。我在老夏的唱戏声中睡着了。
后来,我上了中学,远离了村子,再没见过老夏。
再后来,六爷去世了,听说有人在他坟头唱了半夜,歌声呜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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