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褒河行走

赵勇褒河，是一条流淌着故事、传说与文化的河流。

汉明帝永平六年，即公元63年，皇帝刘庄沿褒斜道自长安到汉中，巡游先主的龙兴之地，当看到褒河之水丰盈湍急，奔流不息时，十分感佩先主筚路蓝缕的创业之路，这位一生热衷于重大项目建设的皇帝突发奇想，“何不在秦岭之中开凿一条运河，将褒河引入北方，与渭河连接，从而打通长江黄河两大水系？”回到长安之后，朝廷的确派人前来测量设计，后来因为工程量过于浩大，施工过于艰难而作罢。

褒河水好，好水养人。这里出过一位绝色美女褒姒，传说周幽王将褒姒接进皇宫后，褒姒始终心事重重、面色凝重，不见一丝笑容，皇帝用尽各种办法都不奏效，于是将褒姒带到烽火台上，点燃烽火，各地诸侯一看敌人来犯，纷纷带兵前来勤王。褒姒看到铺天盖地、神色仓皇的大军狼奔豸突而来，不禁微微一笑。看到心爱的妃子如此开心，周幽王就把烽火戏诸侯当成了茶余饭后的一大乐事，乐此不疲。几番上当受骗之后，诸侯们大怒，以至于后来申候、犬戎进攻周朝时，诸侯无一人相救。周朝灭亡，周幽王这个“二杆子”为自己的轻浮付出了惨烈的代价。褒姒的家乡褒姒铺，如今已淹没在褒河水库下面。

褒河在秦岭之中，左冲右突，曲曲折折，出褒谷口后，进入汉中盆地，瞬间变得开阔而舒展。几千年来，沿着褒河，时而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时而文人墨客顺河而行，吟诗作赋；时而商人与家人别离，北上卖茶去。春夏秋冬，来来往往，斯人虽逝，却在褒谷口留下了许多历史遗迹，曹操退兵汉中的时候，看到褒河之水奔涌而来，晶莹剔透，状如雪堆，“滚滚飞涛雪作窝，势如天上泄银河”，一时兴起，在河中央的一块巨石上面，书写了“衮雪”二字，属下不解，提醒“衮字当有三点水”，曹操指着褒河，笑道，“此非水乎？”

在褒谷口，像衮雪这样的碑刻有一百多通，特别是《大开通》，记载开凿石门隧道的过程，被书法界称之为“不食人间烟火”的汉隶极品，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辞海》，封面“辞海”二字，就拓自这里。上世纪70年代，修建褒河水库，在文史专家的奔走呼吁下，将其中十三块石刻书法精品从山体上凿下，放置于古汉台博物馆，称之为“石门十三品”，被日本书法界尊为“汉中石门，日本之师”。

紧挨着褒谷口的，是河东店镇，上初中时，有一回读古龙的武侠小说，惊喜地看到一个情节，说是战国时期，一位少年顺着褒河游历到河东店，在一家兵器铺里，偶然发现了一支剑把松动、却锋利无比的宝剑，如同与失散多年的老友重逢，从此仗剑行走天涯，所向无敌。这个情节，虽然离奇，却也符合河东店古老神秘的独特气质。

褒河在一个名叫“孤山”的地方汇入汉江。这里勉县、南郑、汉台交界，鸡鸣一声三县闻。褒河流到这里，水面宽阔，水流湍急，有一码头，名曰“张码头”。河边一户张姓人家，世世代代在此撑船渡人。我在汉中上学的时候，每周都要从张码头坐船回家。听老把式讲，很久以前，褒河的船能通过汉江直达武汉，南方的茶叶，一般都是走水路运到张码头，再由挑夫肩扛车拉，沿褒斜道运往关中，换取盐巴。久而久之，在张码头两岸，形成了两大集镇，长寨和龙江，长寨是我家乡，听老人讲，古时的长寨，有东西南北四个寨门，一年四季商旅云集，热闹非凡。唐朝最大的驿站褒城驿，就在附近。近年来，关于褒城驿的准确位置，史学界争论颇多。笔者认为，该驿站一定位于褒河岸边，否则，孙樵的《书褒城驿壁》一文中，不会出现“至如棹舟，则必折篙破舷碎鹢而后止”之句。上世纪九十年代，新108国道建成，一桥飞架褒河，张码头在船老大不舍的目光中宣告废弃。在桥头，汉中一位本土书法家题写一联“道连两汉三国地，路通九州四方财”。

褒河、汉江二水夹角之地，有个村子名曰“珍宝坝”，地势极低，常年为水患所苦.村民于清朝嘉庆年间集资，铸铁牛一尊，重达千斤，名曰“珍宝牛”。这一寄托着全村老小厚望的铁牛，却在嘉庆十六年那场百年不遇的大水中被冲的无影无踪。水退后，村民们沿河寻找了几十里，都未找到。奇迹却在2013年发生。修建宝巴高速的时候，开挖路基的挖掘机，在几十米深的地下，意外挖到了这头铁牛，地点竟然在铁牛落水的上游几百米处。埋于地下200年的铁牛重见天日，当地村民一方面为铁牛失而复得高兴，一方面对于铁牛为什么会出现在落水地上游而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褒河和其他发源于秦岭的河流，在一个叫做丹江口的地方，被集中在一起，通过一条人工天河，引流到首都北京，我去颐和园游览，看到来自家乡的水，日夜不停地汇入昆明湖。褒河，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带着近两千年前汉明帝的梦想，从秦岭之巅，一路奔波，来到遥远的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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