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上（二题）

借书人1981年的春天，你从古城出发，到兴州略阳去看望一个同学，去的时候乘汽车，一番辗转之后，归来就改乘火车；这大抵是你第一次坐火车，于是有些兴奋。期间，便遇到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借书人。

那是一个女列车员，个头不高，显得精瘦，身材和线条现在想来也依然是利落和流畅的。她一身制服，小翻领，红领带，在车厢与车厢之间急缓有致地行走，伴着提醒站台的声音，同样柔柔的，带着一抹磁性。你看着书，捕捉着眼前的一切，那是年轻人的眼光，也是一种初乘列车的好奇。

她走过去，走过来，不知怎样一来就站在了你的座位前，对着你浅浅地一笑，还问起了你看的书名。当得知你在阅读托尔斯泰的长篇小说《安娜·卡列尼娜》之后，她没有说什么，又去忙了；不多久又走回来，和你说起了什么。待到第三次走过来，就在一个空位上坐下来，和你聊天，也就是说着什么。大概是读书，是乘车，还是别的什么，而今自然忘记，只是这坐下来的一个瞬间、那略略带起的一缕微风，还有那黑色长辫子以及一丝丝刘海存留在了你的记忆里。那么时光纷纷地过去，田野也好，山洞也好，还有匆匆的相逢，都在旅途中流逝而去。

过了沔阳站，你和她互报家门。她说她叫洪道频，安康段慢六组列车员，经常跑这一段，你除了看书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也没有来得及说你在最基层的区公所里工作，而是沉浸在这一段小小的偶遇之中。之后就快到汉中站了，觉得时光飞快，有些不舍。忽然她提起要借书，就是你正在看的这一本，你当然有些难以割舍，可也没有拒绝。而她呢，则浅浅一笑，说你放心，看完保证还给你。于是便有了借书的事情，也有了这匆匆一见的分别。

时间在忙碌和闲散之中过去，有时候你也记起这一本书的命运，更多的时候则忙于琐事，也就没有怎么挂怀。大约到了四个月之后，你收到了一个邮寄包裹，打开一看，真是上下册的《安娜·卡列尼娜》，书页有些折卷，但还是平平整整，是你曾经拥有的那一套；而今继续是你的了，而那个借书的女列车员，则存活在了你的记忆中。有时候你抚摸着书面，时日漫漫之中，恍然觉得这上面有那个女列车员的指纹，还有目光的存留，乃至体温？

后来这一套书不见了，可这个借书的瞬间则没有流失。

大安夫妇

1987年，你奉命到省城和兰州一带买航空图片，那是为了一次大规模的土地资源调查，也为了年轻时代的某种使命。

久远的奔赴，匆匆的交涉，孤独的行走，还有风雨之中的独行，这些都渐次过去，到了归期在即，你已经是行囊满满，异常沉重。那么，就有了在省城西安火车站的奔波和赶赴，有了在拥挤候车厅的追赶，你买票，你守护着自己的行李，你在盘算着如何能赶上那一列缓慢的拥挤不堪的绿皮火车，如果错过了这一辆车，将会等上整整一天，而未来的一天能不能登上火车就有更多的变数，那是不好预计的，更带着几分焦灼。作家何士光不是说过吗，在你追我赶的车站，撕开你我的胸膛，每一颗焦灼的心其实都一样！那么，在这个奔赴的路上，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票买到，也赶到了车站，你松了一口气。在候车大厅，你遇到了一对中年夫妇。在旅途上，如此的相逢可能还有一点点功利性。那就是互相认可之后你去上厕所，他也会去上卫生间，彼此之间会有一种换工般的照料，还有帮衬。闲聊中，得知你是机关人员，他们是宁强大安人，到省城办事，终于忙完了事情，要急着赶回去；在外面是不错的，可也是作难的，那么才有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这好和难之间，当然也是相对的，可毕竟在情理上是存在的。

检票的时间还没有到，你和他们依然在闲聊中加深熟悉的程度。你知道了他们外出的不容易，也知道了他们大概是小学的老师，或者种田人也说不定。他们呢，用安静的眼睛看着你，也互相对望，交流着夫妇之间的感应。相比而言，男的沉静，女的恬淡，彼此为年景焦虑，也为岁月催逼，有些沧桑了。忽然之间，你有些内急，就跟他们说要到厕所去一下，当然也是脚步匆匆。你穿过人流，记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然后快速地穿越，去办必须的事情。就在这时候，开始检票，候车厅乱起来，那些事先排好的队形也一下子乱七八糟；待到你从厕所出来，大厅里的检票已经差不多完了。你没有办法，也开始加入进去，并在寻找那一对大安夫妇，还有你沉重的行囊。这些当然都不见了，没有了人流，没有了行囊，也没有了你和那一对夫妇曾经停留过的痕迹。

没有办法，你赶紧检票进站。一阵更加急切的奔忙之后，你上了车。但没有那一对夫妇，更不见你的行李。稍稍安定下来之后，你还是寻找，没有，还是没有；眼看你就绝望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你的单位，还有焦急的家人。心在急急地蹦跳，汗水冒出来，湿了衣裳。就在你差不多不抱希望的时候，有人在叫你，你一抬头，猛然发现那一对夫妇，他们在另一节车厢的座位上坐着，周围是拥挤的人，他们的面前，不正是你的行囊吗？你看见了行李，也看见了他们看你的眼睛。此时此刻，那行李无疑是亲切的，而那眼神也是令人放心的坦然。原来，他们没有等到你，就在检票之后自己拖着行李上了车，那自然也是一身热汗，还有一路的奔走……

那以后，当然没有再见到这一对夫妇，直到现在。他们的身上，对于即使萍水相逢的人，也有着几分责任呢！而今，他们还好吧？纵然老了，隐退了，也祝愿他们一切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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