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庆的眼神

白忠德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们从人的眼神里可以看到很多内容。熊猫的眼神里有啥，我是搞不懂的，盖因自己与熊猫缘分未到，又则慧根太浅。生态作家方敏却读懂了一只叫庆庆的熊猫的眼神。

庆庆与两个研究、保护熊猫的人发生着紧密联系。著名生态作家方敏从庆庆的眼神里找到创作灵感，完成世界第一部以文学形式讲述人类与熊猫关系的作品《熊猫史诗》；为秦岭熊猫献身的第二人赵俊军，生前关爱的最后一只熊猫便是庆庆。

《熊猫史诗》是一部让我震惊感佩的作品，作家方敏采访了100多个与熊猫有关的人物，讲述了100多个有关熊猫命运的故事，记录了众多性格鲜明的人物和熊猫，想象奇崛，写法新奇，博大智慧。其创作动机来自四川卧龙熊猫遥远，创作灵感则来自佛坪熊猫庆庆。

2000年秋天，来佛坪三官庙保护站采访，听说庆庆正在这里接受治疗。“我高高兴兴地去看庆庆，没想到，我刚进门，庆庆就猛然站起来，周身的毛竖立，就像一支支准备发射的利箭。腿略微弯曲，身子稍稍前倾，好像就要发起进攻。特别是那双雪亮的眼睛，像两道闪电似的射向我。我向左，她向左，我朝右，她朝右，我不动，她就对准我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审视，仿佛在问：‘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我心里有点嘀咕，庆庆怎么一点也不像遥远呢？但是，我还是壮起胆子，和庆庆说话，告诉它，我是遥远的朋友，我还想和所有的熊猫交朋友……”方敏在《熊猫史诗》里写道。

“庆庆是从野外抢救回来的熊猫，它当时已经相当于人类的50多岁，它在野外饱经沧桑，活到这个年纪很不容易，这些都蕴含在它的眼神中，我天天和它对眼神，在这个过程中，我和它进行眼神和眼神、心灵和心灵的交流，我就读懂了庆庆，也获得了灵感。后来在我的整个创作过程中，庆庆的眼神无处不在，也可以说我的整个创作都是在庆庆眼神的注视中完成的。那次回来后，我给许多人讲我和熊猫对眼神，有人就不理解，其实很好理解，因为大自然中所有的生命，都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只要我们和它们进行生命和生命之间的交流、沟通、碰撞、理解，就能走进它们的世界，了解它们的感情。”方敏回忆说。

不久庆庆的病好了，再调理些时候就要回归山林。方敏想等着给送行，无奈假期已到，只好告别庆庆，带着深深的遗憾和庆庆的复杂眼神走了。她没想到会在北京家中，从中央电视台午间新闻收看到这个场面。

另一个真心送别庆庆的人是赵俊军。抢救期间，赵俊军负责庆庆的日常饮食与护理，真是尽心又尽力，彼此间结下了友情和信任。每天晚上俊军把大米用水泡在碗里，他说这样做出来的稀饭香，庆庆吃得好。每天早晨6点多起床熬稀饭，掺上奶粉、白糖拌成奶粥，喂完后给笼子里插一些巴山木竹。11点多喂一次粥和竹子，然后上山砍第二天庆庆吃的竹子。下午6点清理圈舍，喂奶粥，换新鲜竹子。晚上还帮同事测量庆庆粪便中的咬节，常常要忙到深夜。

一天，他正在抢救室的笼子旁忙着打扫卫生，突然庆庆伸出前掌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他说：“干啥嘛，我每天伺候你，你还打我？别急，我一会就喂你……”庆庆像是能听懂他的话，很不好意思似的。敏感的庆庆感受到他的善良，拍他并无恶意，而是想与他沟通，只是这家伙掌握不住轻重。

慢慢地，庆庆熟悉了他，对他产生了感情。有时他的脸离它的脸咫尺之近，庆庆也不伸爪子伤害他。他还朝它的脸哈了口气，庆庆显得更温顺，用他的话说：“熊猫闻到了他的气味，喜欢和他交流哩。”

2000年11月30日，是庆庆回归野外的日子。那天，庆庆背对着敞开的笼口不出来，俊军舀了一铁勺奶粥引它出来，它吃了几口，还是不转身。过了20多分钟，人们急着返回，有人提议把它倒出来。俊军心疼地说：“你们别急，让我再引一引——”他拿着铁勺干脆钻进笼子向外逗引。庆庆真的不想走，怎么也不出来。人们没办法，只好将它倒出来，想着很快赶走。俊军着急地说：“让庆庆把饭吃完再走嘛——”庆庆吃食时，人们和记者纷纷上前抚摸，与之合影。庆庆善解人意，像个温柔害羞的少女，静静地站着，耐心满足着人们的要求，几分钟后转过身，缓步走向密林。

庆庆走远了，俊军还朝着山林大喊：“庆庆，多保重，常回家看看，别忘了带上你的孩子——”赵俊军是以他的一举一动维护着熊猫的尊严。

庆庆是幸运的，回到秦岭山里，过着自由闲散的生活。它的眼神快乐纯真，没有被圈养的同类的孤独忧郁。

后来，我多次走进秦岭，来到三官庙，钻进深山老林，就想找见庆庆，对视它的眼神。仔仔细细寻觅，不放过一棵树、一根竹、一块石头、一条小溪，却一直未见踪影。或许它就藏在不远处的竹林里，或许它与我擦肩而过时悄悄躲起来。

不知今生能否见到庆庆，读懂它的眼神，也读懂我自己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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