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趣：蜻蜓

黄文庆我们那里是丘陵和平原的过渡地带，青山照影，草木繁多，农作物什么都有。蜻蜓就在那片天地间自由地游弋、漂泊。

蜻蜓与荷是绝配，无论是停在荷叶上还是荷花上，都可以入画。试想荷叶未展时，才露尖尖角，东一个，西一个；或南一群，北一群，蜻蜓不约而至，停在上面似与荷角密语，说不尽的情话。等荷叶由荷角到荷掌，再到荷伞、荷盖，田田地连成一大片，随风起舞，蜻蜓就三三两两，或大群而至，停在荷叶较高的边缘，随风起伏。此时，荷箭或高或低地射出，或微绽，或半绽，或怒放，或凋谢得只剩下一瓣两瓣；荷蓬未现，或已有酒盅大小一圈挂着嫩黄的流苏、或莲子有小鸽蛋那样大露出头来……蜻蜓停在上面，公子一般，诗意而高贵。秋风渐起，然后渐凉，荷叶一天天憔悴，荷蓬被人刈走，只留下无头的空杆，蜻蜓虽也日渐稀疏了，但还有，零零星星地飞歇在荷田里，如同在悼念它们的青葱岁月，有点悲凉的意味。

蜻蜓还爱飘过稻田、芋头地、玉米棵、苇草及一些无名的花草之上，它们的飞舞太缥缈、轻盈了。

小孩子抬头看着蜻蜓，一看就看忘了，愣愣地回不过神来。它们一会近一会远的，有时飞得很高，仰头看着看着就溶入了蓝天。

乡下孩子的多少幻觉和梦想都是蜻蜓给的？

我老家的人们说话和关中相似，村里总爱唱秦腔，我二爷、我姑父、我父亲他们在野地里干活累了，来了兴趣就吼几声。所以，我们小时，就对秦腔的角色熟悉一些。那些蜻蜓各色各样，给人的感觉就是那些戏子。有黑发红脸的须生，阳刚而苍凉；有素装粉脸的青衣，贞洁而命苦；有黑帕白须的老生，沧桑而沉郁；有哀哀怨怨的老旦，风雨飘摇无所归依；有通鬼通神的花脸，演绎着世事的诡谲……秦腔是悠远苍凉的，也是神秘的。有些下午，看着蜻蜓，就想那些戏的情节，就想那些角的命运，不小心天就黑了。

我婆给我说，蜻蜓是一个女子寄给一个小伙子的书信。他们俩爱得不能分离，可偏偏被棒打鸳鸯，天各一方。女子不能忍受，就投水而亡，小伙子等了多年，等不到女子的音信，就满天下打听。有天晚上给他托梦，说“我们当年不是在上半月去蓝草地说话，下半月去红草地说话吗？我把蓝草节节抛在风里，飞往你，你就知道我在蓝草地里；我把红草节节抛在风里，飞往你，你就知道我在红草地里……”第二天，小伙子真的就看到一大群红蜻蜓了。小伙子坐在湖边，那里正好长着一望无际的绿草，他就掐了千节万节放飞在风里，飞走了。

许多年后，我才想到，那故事一定是我婆编的。因为我爷死得早，我婆多想掐一把红草或蓝草放飞成远飞的蜻蜓，给我冥冥之外的爷送去思念。

记得在我恋爱的时候，坐在佛坪椒溪河边的石头上说话，凉风习习，天地安安静静。蜻蜓说来就来了，飘过我们的上空。那时我们多年轻，蜻蜓里忍不住有几只

落下来，停在我的指尖，或停在她的发梢……一动不动，也许想听听我们说些什么吧！一次，我们看见两只蜻蜓上下重叠着抓在一起飞舞，那种亲密、浪漫简直把我们迷住了。她说，人如果能手拉着手飞舞多好，愿去哪里就去哪里，紧紧拉着，就不怕把对方丢失在风里。

我喜欢诗歌，诗歌在我看来，就是飘飞在世上灵动而纯净的红蜻蜓、蓝蜻蜓、黑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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