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真天人，鬼神曹子孝 ——记曹魏大将军、大司马曹仁

○李蓁蓁

一

腹有六韬笑赵括

世谓之名将，或云百万人中取上将首级若探囊取物，或云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战必胜，攻必取，或云怒马鲜衣，武力值爆表的同时，还兼任帝国颜值担当。

但也有这样的将领，他永远不在正面战场，生戎马倥偬，总是默默地为正面战场提供安全保障，降低和减少意外风险。正如马伯庸先生所说“他是曹操的战略清道夫、布局大保镖、曹军每战必买的XX保险，是围棋里的一手补棋”。他，就是曹仁。

一

曹仁是曹操嫡系诸曹诸夏侯中当之无愧的文武双科状元，毫不夸张地说，若无曹子孝，绝对无曹操。

官渡之战以后，河北既定，曹操出征乌桓，但降将高干据并州而反，在壶关(今山西长治北)拒曹军。曹操围攻甚急，放言：“城拔，皆坑之。”结果死地之中被激发出了连天斗志，此城连月不下。曹仁献上良计，“围城必示之活门，所以开其生路也。今公告之必死，将人自为守。且城固而粮多，攻之则士卒伤，守之则引日久，今顿兵坚城之下，以攻必死之虏，非良计也。”曹操听从了曹仁的计策。果然，壶关顺利归降。这就是兵法上所说的“围三缺一”，由此可见，曹仁对兵法的熟悉，已经到了随手拈来，手中无剑心中亦无剑的地步。以至于被后来的司马昭围攻据守寿春城的诸葛诞时，他的“子良”钟会也活学活用，建议“围三缺一”，给敌人留一个缺口溃败逃走，分化敌人的战斗力。

少不更事的时候，受《三国演义》影响，觉得曹仁就是一个精通金钟罩铁布衫、整天挨揍的人肉沙包。在三国类游戏中，曹仁也总是以一副变形金刚式的铠甲机器人的形象出现。像一个默默挨打的小怪兽分分钟被打得满地找牙，衬托着孙吴诸将这些奥特曼的伟岸。

但实际上，曹仁战斗力爆表，他的功业就像足球场的后腰，不能保证整个战局稳赢不输，但却能够最大限度保存有生力量，让队伍绝境之中不至全盘皆输。但也正因如此，曹仁的功业不像曹魏政权中的其他人那般亮眼。甚至有些窝囊。战略清道夫嘛，干的都是些拔钉修路、锄草设障的活儿。和横槊赋诗的曹老板一比，委实不大体面。

但曹仁也正像烹饪里面的食用盐，两块钱一包，看起来上不了台面，但离了它就是不行。

二

一着功成定太平

曹操攻陶谦、吕布、马超时，曹仁都是别领一路，分军领跑。而且是哪里危险哪里走，哪里不平哪有我。曹操帐下谋士如云、猛将如林，而曹仁的背后却常年空无一人，背后只站着他自己。这固然显示了曹仁独当一面的作战能力，但同时也体现出一生多疑的曹操对曹仁的全心信托。天下最深的套路是人心，五子良将固然难得，但曹仁这样具有放眼全局，将天下运于掌，具有战略性眼光且对曹家忠心耿耿的将领更难得。

曹操攻张绣，曹仁负责战略预备。张绣提刀追杀回师途中的曹操，被亲自断后的曹孟德迎头痛击。这时贾诩献计说曹操取胜后必然大意，不会再亲自断后，此时不偷袭，更待何时。贾诩一生算无遗策，如梦初醒的张绣咬着后槽牙发了狠，宛城成为绞肉机，大胜之下兴高采烈的曹军诸人猝不及防，几乎被团灭，要不是曹仁及时赶到，沉着应付，简直不堪设想。

官渡大战前夕，袁绍军客将刘备在曹军后方的战车下安置简易爆炸装置，然后拟好报道，坐等曹军玉石俱焚。曹仁无惧袁绍大兵压境果断出击，将装置连根拔起，确保大后方和粮道安全的同时，一把火焚烧了袁绍军的运粮车。

曹操赤壁之战败北后，将战略进攻暂时转为战略防守。曹仁孤军驻守南郡，主持东、南两大战线的工作，同时面对来自关羽和周瑜的威胁，依然言笑自若，不但没有发际线后退变得油腻，因焦虑而清减的面容上，还奇迹般地多了翩翩儒将的威仪。

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也敢于直面大胜之后敌情高涨的孙吴联军。曹军鼎盛的时候孙吴联军尚且久攻不下，何况大败之后早已今非昔比。按照曹操的意思，曹军几路将领守路不守城，只是牵制孙吴联军，尽可能拖延时间以方便曹操重新整合力量，一旦扛不住随时跑路便是。没有硬性指标，能守多久守多久，换了一般人一旦感受到危险，意思意思也就撤了。可曹仁硬是守出风格守出水平。

南郡之战的精彩程度和深远影响不亚于官渡、赤壁和夷陵的三大战役。孙吴联盟最终撕破脸，伏笔正在此。东吴虽然得到南郡成为最大赢家，然而折了周瑜，继任大都督的鲁肃为了维持孙刘联盟，力主将南临长江、北靠汉水、东逼武昌、西控巴蜀的南郡借给了关羽。所谓“借荆州”，以及后来的“大意失荆州”实际上指的只是荆州九郡中最重要的南郡。

关羽在南郡之战中浴血奋战，出力甚巨，到头来却欠下一屁股债，荆州借出去没两天，孙权就摆出一副债权国的傲娇脸整天催着还，关羽自然觉得憋屈，久而久之双方的心理都开始失衡，反目成仇的种子就此种下。

如果曹仁迅速撤退，关羽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南郡理所当然就是东吴的地盘，孙刘联盟便不会破裂得那么迅速又那么可悲。但曹仁退保樊城后，宛城守将侯音叛曹响应关羽。曹仁用了两个月攻下宛城，同月，西线主帅夏侯渊战死，刘备称孤道寡气贯长虹，正所谓野百合也会有春天。关羽在南郡龙骧虎步，虎视眈眈，准备让曹仁变成第二个夏侯渊。

腹背受敌的曹仁没有时间和心力安抚诸人，出自战略考虑，为保障樊城的安全，果断出手，在宛城发动了大屠杀。腹背受敌还能速战速决清理门户，曹魏第一将实至名归。但是，一代名将的衣襟还是沾染了血色。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屠城都是不可抹去的污点，所以尽管能力上曹仁与关羽不分伯仲，但关羽是千人称仁万人称义的武圣人财神关圣帝君，曹仁就只能是三国杀中分分钟被痛殴的铠甲机器人。

三

百万军中我为龙

樊城之战中，一生力挽狂澜，独当一面的名将曹仁在巅峰时期的武圣人面前终于独木难支。

于禁、庞德率领三万大军前来救援，被关羽水淹七军。这一战何其惨烈，于禁投降，庞德被斩，放马爱的中原爱的北国和江南的曹丞相甚至一度开始考虑迁都跑路。此时此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的，只有曹子孝。

有人说水淹七军只是恰巧赶上发洪水，属于三分天灾七分人祸，但看洪水一来，关羽军团就登上战船发动强攻，行动之迅速，计划之周密，真令人细思恐极。退一万步来说，至少关羽为洪水的到来做了充分的准备并加以利用。这天气预报的预知能力，也抵得过一个现代化的国家气象局。因地制宜的随机应变能力和卓越的军事才华的体现，书写了人神共泣的水淹七军，所以才有了几乎是专门用来形容他的那个成语——威震华夏。

在神一样的对手和巨大的洪涝灾害面前，曹仁的选择是不撤退，不投降。哪怕身后空无一人，哪怕城池被泡得稀烂，哪怕连那个怒马弯刀有着神鹰一样翅膀英明神武的主公都想退缩，曹仁及其麾下将士都没有一个人投降。

这也是曹仁和他营中将士的心声吧——国家兴亡，我来担当。古往今来，在洪水和神将的加持之下还能守住城池的名将仅有曹仁一人。曹仁的坚守换来了巨大回报：孙刘联盟终于破裂，吕蒙白衣渡江；关羽败走麦城。一千八百年来，理想主义者痛恨孙吴的背信弃义，现实主义者嘲讽关羽的傲慢与偏见。理想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同时流下滚滚热泪，同声惋惜一颗最明亮的将星的陨落。

此战的最大受益者正是曹仁。关羽丢了荆州，并在这一年被杀，刘备集团的远大前程终成泡影。吕蒙夺了荆州，也在这一年神秘死去，孙权集团对盟友的不仁不义昭然于天下。曹仁只手扶曹魏，以一己之力守住了樊城，曹操集团的战车自此修复一新，重新由被动转为主动。可以说，曹仁是一个给三国历史改道儿的人。

曹仁的赤胆忠心也直接震撼了曹魏三代领导人，可以说，曹仁是曹操麾下第一勇将，也是第一福将。正因其形象过于高大，以至于曹丕写信训斥远征乌丸的弟弟曹彰，不忘拿曹仁举例“为将奉法，不当如征南邪！”青龙元年（233年）五月壬申日，曹仁与夏侯惇、程昱因功而受到曹叡在曹操庙庭祭祀的礼遇。

魏国建立后曹仁拜车骑将军，统率荆州、扬州、益州军事，晋封陈侯，曹丕代汉建魏，封曹仁为大将军，又迁大司马，不久卒于军中，时年五十六岁，谥曰忠侯。按《史记·谥法解》云：“危身奉上曰忠。险不辞难。”故当魏一朝，“忠”实为大誉之谥。

这篇文章写于合肥，截稿的时候，我随口问正在看书的兰斋先生，你觉得曹仁是个什么样的人？

兰斋先生说：光凭他一辈子跟着曹老大，不受猜忌这点，还能是怂人？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惊得浑身汗出，手里的笔吧嗒一声掉在桌子上。然后站起来，朝着北方，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思绪万千，遂作诗一首，附于其后：

身前寂寞身后名，南郡春风忆旧容。

一声曾教敌胆破，将军不愧大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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