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一万年 桂林人的桂树情结

图①甑皮岩出土万年桂花种子

图②兴安漠川乡陆村水井边200年的桂花树

图③香火台大年初一插桂枝

图④大门边年初一插桂枝

图⑤被拜认寄娘的阳朔葡萄镇八塘村180年的桂花树

□梁福根文/摄

多年前，第一次去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甑皮岩参观时，就为一个细节深深悸动：在一个发掘坑里，一块小标识牌写着：“桂花种子发现处距今10000年”。当时就有一种感动———桂花树啊，桂林人爱你一万年(见图①《甑皮岩出土万年桂花种子》)！

桂花，桂林的市花，桂林文化的重要符号和形象载体。如果让全国的人来投票选桂林的十个文化符号，那么，“桂花”这个符号毫无疑问会入选。在整个大桂林，如果你在野外看到桂花树，你可以判断，这地方离村落不远了。桂花树凝结了桂林人化不开的浓浓乡愁，剪不断理还乱的文化情结。

讲到情结，都知道桂林人有米粉情结，这个大家也讲得很多了。而桂林人的“桂花情结”则很少有人讲起。也许因为米粉作用于舌尖，民以食为天，米粉和我们的关系更直接、更密切，天天相伴。然而，米粉除了在文学中有较多的表现外，在其他艺术门类则现身较少。而桂花则下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桂花情结”具有更多深层的文化意蕴。

桂林人既把桂花做成在舌尖上活跃的桂花茶、桂花糖、桂花酒、桂花糕、桂花饼、桂花油……它们是那样的芳香馥郁、可口诱人，可谓是下得了厨房。桂林人更把桂花请进厅堂，供奉出桂林本土特色的桂花文化，在民俗、人生礼仪、文学、摄影、绘画、音乐、戏曲等各种文化与艺术门类中大放异彩，由此酝酿出关于桂花的文化情怀和文化乡愁。

桂花树本是神话里神仙宫殿的圣品，正如古代神话所说的“月中有桂树”，那桂树据说就是天清月朗时，我们举头望明月看到的月亮里头的阴影。尽管有学者考证，今天讲的桂花树并非桂林得名的“桂树”，但是桂花终究成为了桂林的象征，而桂林直到1950年长期是广西政治、文化的中心，“桂”因此也成了广西的简称。桂林人也不负桂花的高贵出身，总以桂花为伴，在街头巷尾、村头村尾、公园郊野，在古道凉亭、水井码头、庙宇社坛，在机关学校，在龙船上，在松糕顶……总能看到桂花树、桂花枝、桂花叶，以至于多到我们熟视无睹，就像日夜相伴的亲人(见图②《兴安漠川乡陆村水井边200年的桂花树》)。

不讲其他的，就讲名字吧。桂林人的名字自古就喜欢带个“桂”字，让人们千呼万唤。清代光绪年间有个桂戏演员喊桂荣，民国时桂戏演员有仪桂、桂枝香，桂戏女科班有“桂坤”班，有个桂戏大耍友喊金桂生；民国时桂林有个著名彩调艺术家、号称第一旦角的喊张桂妹。试想想身边带“桂”字的名字吧：桂娇、桂英、桂兰、桂生、桂姐、桥桂、木桂、运桂、德桂……在农村以前写字不够规范时，常把名字中的“桂”字写成同音“贵”字，所以，名字中有“贵”字的其实有些本来是“桂”字。

这是为什么？讲到底就是“桂花情结”。带“桂”字虽有纪念出生地、祖籍地的用意，但是，大桂林人名字中带“桂”字没有那么简单，还和深远的文化传统有关。

有个神话，讲吴刚修仙犯禁，被罚在月亮里砍伐桂花树。但是，月中的桂花树是神树，永远砍不断。为什么？因为每一斧砍下去，当吴刚把斧头拔出来时，桂花树的刀伤马上又长好了。可见，桂花树象征一种顽强的、神奇的生命力。

另外，根据三国时期王肃的《丧服要记》里头讲，春秋时代的孝子忠臣介之推被烧死后，国人安葬他，怕他的灵魂消散了，就在那里种了桂树。可见，在古代，人们还认为桂树可以保护灵魂。桂花香，也算表示墓主流芳百世。

桂花树是四季常青的，不怕霜雪，树龄长寿，桂林常见百年桂花古树。因为生命力强盛，所以，在桂林民间形成了一种崇拜桂花树的民俗。在大桂林不少地方，大年初一半夜鸡一叫就去水井挑清水，并且折桂枝回家插在香火台上、大门门头、门框、门边、家中水井旁等地方。这种习俗有些地方喊做“讨清吉”，求个清清气气、大吉大利。清水加青枝，祈求清清世界，朗朗乾坤，太平吉利(见图③《香火台大年初一插桂枝》、图④《大门边年初一插桂枝》)。

桂花树的特点带来的这种象征意味，无疑影响了大桂林人给子女取名字。

还有一个象征意义对桂林人的名字带“桂”字有影响，就是谐音“贵”(尊贵、高贵、富贵、金贵)，桂树是成才、有学问，成功与身份提升的象征意义。

为什么这样讲？因为神话传说中，桂树长在天上的月宫，是凡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所以古人把很难成功的科举高中表达为“蟾宫折桂”，从此仕途有可期待，身份提升为“贵人”有可期待。能够“高中”，表明十年寒窗苦读，终于成才，证明你有才能、有学问。延伸出来的象征意义就和才华横溢有关。由此便想到桂林唐代诗人曹邺，年轻时经过千辛万苦，连考了多年才“折桂”。他有一首诗《寄阳朔友人》刻在榕湖北路：“桂林须产千株桂，未解当天影日开。我到月中收得种，为君移向故园栽。”对当时桂林人“折桂”的人少很是遗憾。这些历史的积淀使桂林人名字中带“桂”字，也就有了一种蟾宫折桂的人生期盼。

这些象征意味在普通人起名字时不会想那么多，但作为传统文化的精神，已经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的情结，深藏在桂林人的脑子里，到时会不假思索地冒出来，体现在给子女起名字等方方面面。

还有一种情况是，民俗里，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桂林民间有拜认寄爷、寄娘的习俗，小孩子往往拜认长寿、命好的人，或者不干涸的长流水、水井，长青的古树，坚固的磐石为寄爷、寄娘。桂花树因为长青、长寿，所以，古老的桂花树常常成为小孩子的寄娘。如果你在乡村看到一棵老桂花树贴了红纸，树下有烧香纸蜡烛的痕迹，那表明“她”多半是人的寄娘，相当于人们的老干妈。认了桂花树做寄娘，名字里往往带个“桂”字(见图⑤《被拜认寄娘的阳朔葡萄镇八塘村180年的桂花树》)。

可见桂林人名字中喜欢带“桂”字，并非简单的只是因为“桂林”的地名概念，而是代表一种深深的“桂树情结”。

除了这一生中千呼万唤的带“桂”字的名字之外，一年之中，最让桂林人惦记的是旧历八月的桂花。

进入旧历八月(大抵是公历9月中旬)以后，桂林人开始念叨起桂花来。走在桂林的任何地方，抬起头看着桂花树，千千万万的桂林人总在千万遍地念叨着：“哪样子还不开花啊？”一场霏霏细雨来时，老人家会老到地说：“哦，沤桂花了。要下几场雨，桂花才开的。”

桂花的绽放仿佛庄严、隆重、洁净如新娘的出阁，要沐浴更衣一番，要天公为她洗尘，要人们为她接风，千呼万唤始出来。“沤桂花”，“沤”是酝酿，是繁复的仪式，仿佛是在练就台下十年功。

终于某一夜，月光下散步的人们似有似无地闻到缥缈的淡淡的桂花香；或者某一天，人们一觉醒来，馥郁的桂香飘入鼻中，人们才似乎松了一口气地说：桂花开了！好像新娘揭开了盖头。而这位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新娘，永远是香飘万里、沁人心脾的，永远是温暖可亲、甜蜜可人的。

如果幸而桂花不前不后，恰好开在中秋，恰好开在国庆，那简直就是桂林人的双喜临门，仿佛是在吉日良辰的佳节抱得美人归。这时，看着到桂林旅游的天下来客沉醉于桂花的香雾之中，桂林人心中油然生出自豪感，觉得这位芬芳的新娘委实为桂林长了大脸。他们想着，桂林山水甲天下，桂花的香美又何尝不甲天下？

一万年太久？就人生短短几个秋而言，说长也长；就遥远的未来而言，说长也不长。桂花树，桂林人已经爱你一万年，不论贫穷还是富有，不论疾病还是健康，都将爱你到永远。因为你是桂林人永远化不开、挣不脱的乡愁和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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