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海哀思 □孙见喜

这是无边的大海，正汹涌着恐怖的风暴。那浪是一座高过一座的山头，涛声也是轰然炸开又把无尽的呜咽传向远方。这风暴是绿色的，浪涌是翠嫩的，涛声是清甜的，这就是皖南的竹海，那个在黄山脚下叫作木坑的地方，它比蜀南竹海豪放，比宜兴竹海壮美，也比三峡竹海浩淼威猛……

入了竹林，才知道什么叫密不透风，风只在竹梢上滚动翻卷；沉迷竹海，才明白什么叫挺拔高傲，风骨是带节的坚韧和倔强；看那竹笋，拳大的、碗粗的、菠萝状的，眼看着咕咕拥拥从地皮上冒出来，难怪早有人告诫说：入了竹林，万不可随地坐卧，更不可以如常大便，那竹笋窜出地面的速度会突然顶起你的身体，那力度如戈矛会戳破你的肥臀；难怪一尊如桶的石头由安卧变为趔趄，细看原是石边冒出两只竹笋，竹笋稍有偏斜，但那外层的包叶，只轻微散裂，那褐色依旧沉稳，叶上绒毛仍然细密而尖锐；找石片划破包叶看究竟，里边原是白嫩如婴的皮肉，就不明白：为何软的强过硬的？初生的掀起亘古的？草木的不惧山石的？

看那一团团如网如须的竹根，潜行地下者叫竹鞭，竹的繁衍全靠它的布局，想我老家的院子，六尺高墙砌在地下一米深的石基之上，墙内一丛瘦竹未见顶梁立柱之力，却偏偏在墙外窜出了竹笋，衍成了竹林，是那竹鞭从地下的石缝里钻过来的？或深扎三尺再绕过石基而从墙外冒出？是它有眼睛？有触角？还是能闻到墙外沃土的气味？想起和已故作家京夫游阳朔，一幅栩栩如生的《老子像》，是竹根雕成的工艺品，令人震撼的是那漂亮的大胡子，浓密繁茂流垂三尺，忍不住我就要摸出两张大钞，正待京夫还价之际，旁边有人就端直递上二百元捧上《老子像》走人！

远方的竹山竹岭，近处的竹原竹坡，眼下是竹溪竹径。水边林下，有人摆摊出售山货，最显眼的是竹笋。记得进山时的宣传和路口木牌上的大字：禁挖竹笋违者罚款！就有人上前质问，摆摊者弯刀一挥说：“不买了走开！”此人就怯怯地走开了，但围观者却不走开，人们看摆摊者把那一只只的竹笋开膛破肚，那瓢大的褐色包叶，一层层扯下来，一个个白白胖胖的生命就滾在脚下，有个穿百褶裙的妇女，她慢慢蹲下，小心地捡起一个，抱在怀里，手掌轻轻地抚摸，哀声唤着“阿毛阿毛”，泪挂在她的脸上，血流在众人心里。有个大肚子上勒个腰包的汉子目眦如裂，他实在忍不住了，挥手怒斥：“你这是杀婴！”

摆摊人却伸手对“抱婴”妇女喊：“五十块！”

妇女钱递过去，“婴儿”又被几片褐色的叶子包裹起来，放进一只精致的太阳帽；“百褶裙”站起来，平手端着，两个同伴扶着她，三人默默地入了竹林。在一处土崖下，六只手刨出一个坑，太阳帽已裹成襁褓，一捧捧的虚土撒下去，土崖下有了一个小小的冢……

众人就纷纷指责摆摊人，他却说：“作秀！作秀！影视界全是这！”腰包汉子终于平和了，他蹲在摆摊人跟前和他讲价钱，最后是一千元全买下这些“婴”。没有包装袋，是摆摊人脱下自己的上衣，紧紧地包了又挽死两只袖子。又问：“老板，给你雇俩民工送你下山，可以绕开检查站的。”腰包汉子说：“行。”

俩民工很快来了。三人说说话话消失在修竹幽篁的深处。

山口的检查站前，杂花草坪上散坐着红男绿女。竹亭竹椅竹桌竹壶竹叶茶，人们品着味道，评议着竹的审美竹的精神。想那牙签筷子扇子扫帚，想那竹的地板龙骨家具，就有人说秦穆公的女儿，那个吹箫引凤的弄玉，箫史赠她之箫，应该是出自这里的竹吧；又有几个人相互辩驳，一个导游说魏晋竹林七贤的故事就发生在这儿，一个河南游客就说不对是在河南的云台山，一个陕西人说史上有载是在山阳县……

有口哨声悠悠传来，众人屏声观望，是腰包汉子沿溪边小径走来。大家一眼一眼看着他，羡慕的、敬佩的、嫉妒的，五花目光在他身上挠着；腰包汉子直走到竹亭前，念那上边的对联：木秀峰峦生竹海，坑俏洞天出泉源！有人就过去问他：送竹笋的民工是怎么绕过去的？他双手一摊说：“我没要，全埋了，那俩民工挖了好大一个坑！”他看见了“百褶裙”和她的俩同伴，轻松地走过来，蹲下，递一瓶矿泉水给“百褶裙”。

她谢绝了他，双手在怀里抚着，如抱婴儿，又自言自语地说：“我愚蠢，你也愚蠢。他们会把那些‘婴儿\’再挖出来卖的。”腰包汉子“啊”一声站起，一拳砸到自己脑袋上，大喊：“真愚蠢！”

众人闻言一哇声叫喊：“报案！应该报案！”腰包汉子朝检查站走去，又折回来，到“百褶裙”跟前，低声说：“他们也是可怜人……”两难之中难选择。

他问“百褶裙”：“这么大的竹海，只是长着叫人看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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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朔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阳朔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