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黄埔老兵与日寇浴血奋战的足迹

▲廖有为老人曾是黄埔军校的教官，大学三年级时投笔从戎。

▲吴越老人谈起抗战来还是慷慨激昂，激动得手舞足蹈。

□本报记者景碧锋文/摄

编者按

1937年7月7日夜，日本侵略者制造了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悍然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中国全民族抗战由此开端。在来自全民族的抗战力量中，有一股力量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资料表明，抗战8年中,有200多名黄埔教官学生担任师长以上职务，指挥全国2/3的抗日之师。在淞沪会战，平型关大捷，台儿庄大捷，衡阳保卫战，以及广西区内的昆仑关大捷、桂林保卫战，都是以黄埔师生为中坚力量的。可以说，黄埔军校师生在中国抗战中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时光飞逝，一下过去了70多年，当年的黄埔官兵们早已白发苍苍。在1986年成立广西的黄埔军校同学会中，桂林有164名黄埔老兵，至今健在的只有10余名。在纪念全民族抗战爆发77周年之际，我们走访了5位健在的桂林黄埔老兵，听他们讲述了70多年前在抗日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光辉岁月，希望他们精诚爱国、不畏牺牲的精神和事迹得到进一步挖掘和传承，感染、激励一代代后人。

90年前的1924年6月16日，广州长州岛上，一块名为“陆军军官学校”白底黑字牌匾在一所老式的祠堂前挂出，自此，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黄埔军校在中国大地上开花结果（注：长州岛此前被称为黄埔岛，有“军校之岛”之称）。大批热血青年走进学校，学军事，讲政治，而后走向前线。

1986年，广西的2500多名黄埔老兵成立了广西黄埔军校同学会，其中桂林市有164名黄埔老兵，在全区数量最多、素质较高，即便是在全国也是影响较大。

光阴流逝，那些曾与日寇浴血奋战的黄埔老兵渐渐离去，如今，桂林的黄埔老兵只剩下10多名，年龄最小的88岁，最大的已经97岁，很多已经无法与人正常沟通。在纪念“七七事变”77周年前夕，在纪念黄埔军校90周年的时候，记者走访了其中记忆还比较清晰的5位老人，听他们回忆那战火纷飞的年代，还原他们作为黄埔军人的生命历程。

黄海潮：“桂林保卫战”的幸存者

个人档案：生于1920年，全州县大新村委车田村人，黄埔军校十八期毕业，在当年的桂林保卫战中任输送连后勤排长，随303机枪连、覃泽文团部等退守在七星岩。七星岩被日军投中三发毒气弹后，在一个姓温的副排长的帮助下，他成功地从后洞的炮眼爬出，有可能是“桂林保卫战”最后的幸存者。

7月3日，在车田村见到黄海潮老人的时候，他的视力已经不好了，耳也有些背，拄着双拐能行走，县里的相关工作人员正在给他办理入住养老院的相关手续。然而，一回忆起抗战的点点滴滴，90多岁的老人还是记忆清晰。

黄海潮在兄弟三人中排行最小，1938年考入学生军，到南宁集训。1940年因“半送半考”成为黄埔军校第十八期的一名学员，毕业后到31军131师391团任后勤排长。黄海潮回忆，1944年六七月间，因为战事吃紧，部队从现在的榕湖小学附近撤到了七星岩一带，运输连殿后，连长说没有命令谁也不准撤走。1944年10月底，日军先后抵达桂林近郊。10月29日，日军与城东的中国守军首次交火，悲壮的桂林保卫战由此打响。

11月初，日军开始大规模进攻，战斗异常激烈。经过几天激战，山上阵地早已被日军重重包围，守军伤员越来越多，无法撤离，只能集中在七星岩洞内。

11月7日拂晓，日军在飞机的配合下强攻七星岩，激战两昼夜后仍然无法令这支大部分由伤兵和非作战人员组成的队伍屈服。11月9日，日军对岩洞里的军人进行恐吓利诱，但没有一名中国军人出来投降。傍晚，黄海潮走到洞的后面，在一名温姓副排长的帮助下从一个炮眼里爬出山洞，突然听到洞里响了三声，他以为是日本兵投进了手榴弹，接着听到在洞里的温副排长一声惨叫，后来才知道那三声像手榴弹爆炸一样的声音其实是毒气弹发出的，原来，日军屡攻不下竟惨无人道地向洞内施放毒气。黄海潮因而坚信自己是“最后逃离七星岩的幸存者”。

黄海潮由于具体负责守岩官兵的给养工作，因此很清楚岩内的情况。“当时战斗人员不多，这时岩内除了391团团部和各阵地为数不多的剩余守军之外，还有300多名伤员以及野战医院、卫生队、运输连、特务排等单位的成员，总计有近千人，大部分是非战斗兵员。”

黄海潮爬出洞后，在下山的路上遇到两个背枪的自己人，一起慢慢往前爬。到了一块红薯地，挖了几个红薯吃，继续往前走。在一座坟墓跟前躲了起来，天亮后才发现是在象鼻山的对面。

后来天又黑了，他们继续往南走，又碰上了十几个自己人，也是被打散的，最后逃到了大圩熊村，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才找到主力部队。

?借助拐杖行走的黄海潮老人。

廖有为：唤起更多民众投入抗日的黄埔教官

个人档案：生于1917年，湖南醴陵城关镇人。成都中央陆军士官学校（黄埔）本校政治研究班第七期毕业。

7月5日上午，在叠彩路附近的一栋两居室里，记者见到了廖有为老人，衬衫系在皮带里，显得干净利落。97岁的他气色很好，每天坚持读书看报，是目前桂林市年龄最大的黄埔老兵。

1921年，廖有为在读小学时就知道因为反帝反封建，大闹学潮而被开除的十多位“醴陵学子”。1937年，正在武昌中华大学教育系读书的廖有为因为学校西迁，也辗转到了河南、陕西和四川等地。1939年，日本全面侵华战争开始了。对于那时的青年来说，黄埔军校一直享有很高的声誉，廖有为和千百万热血青年一样都想投笔从戎，热切要求进黄埔军校，参加抗战。

廖有为考入黄埔军校后，学校认为他是个学教育的文科大学生，劝说他放弃学军事而到政治研究班第七期带薪学习，说以后从事政宣工作可以发挥更大作用，唤起更多军民投入抗战，毕业后留在班上当教官。所以廖有为的工作一直都是在“大后方”的四川军政部门搞政宣工作，一直都没有机会上前线。

廖有为的具体工作是对驻军部队进行抗日宣传教育，负责维护地方治安和驻军的军法军纪，始终没有能上前线浴血奋战让他一直很遗憾。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体现了黄埔军校“既重军事，又重政治”的办学方针。抗战时期成千上万黄埔将士所表现出大无畏的英雄气概，与抗日期间大后方的政治宣教工作是分不开的。在四川乐山时，廖有为在抗战宣传教育上，每周一有个固定的“总理纪念周日”集会，向驻地官兵及附属机关作报告，痛斥日本鬼子所谓的“三个月灭亡中国”的谬论；声讨鬼子制造的南京大屠杀等血腥惨案；鉴定“逢战必胜，建国必成”，这些理念在当时都受到极大的欢迎。

抗战时，廖有为在大后方工作，认识了不少公开或者搞地下工作的共产党员，他尽可能地在经济上、政治上掩护他们，除了杨东莼、邓仁康、罗才俊等人，很多如今连名字他都忘记了。

1949年，廖有为被派遣回到家乡醴陵县开展了醴陵的和平起义。7月29日，醴陵县作为“湘东门户”率先起义，比长沙的和平解放提前了5天。

快进入百岁的廖有为回忆起往事的时候说，抗战胜利是国共两党共同努力奋斗，率领全国人民浴血奋战的结果，而在两党、两军里，许多黄埔军人起了骨干作用，用鲜血和生命弘扬了黄埔精神。说着他背起了当年抗战宣传的口号：“不分穷，不分富，四万万同胞齐武装；不论党，不论派，大家一起来！”

廖有为说，国共第一次合作，促使北伐的胜利；第二次合作，迎来抗战的胜利。只有合作才能促使国家富强、民族复兴、人民幸福。

黎克忠：国破家亡迫使他投笔从戎

个人档案：生于1926年，88岁，临桂县人，成都黄埔本校培训二十期炮科毕业。

7月5日下午，在施家园黎克忠家见到老人的时候，他很热情地接待记者。如今他每天在家里写字绘画，颐养天年。偶尔还去诊所坐诊。精神矍铄的老人对记者谈起了他的过往。

黎克忠出生于一个中医世家，他的太祖和父亲都是当地的名医，在桂林开设诊所。受家庭影响，黎克忠从小就对中医很感兴趣。每到寒暑假，他就随父亲看病问诊，学习中医。

那个时候衡阳保卫战几乎全军覆没。衡阳沦陷后，黄埔14期炮科毕业的黎克忠的哥哥黎克镇，一个多月还没有回来，大家都以为他死了。

衡阳沦陷后，日本人已经快打到广西了，全家不得已逃难到贵州。当时沿途非常惨，到处是死人，有饿死的，日本飞机炸死的。黎克忠家在路上遇到土匪，身上的东西行李全被抢光了，一家老小身上都是穿一件短袖衣。那时候已是寒冷的冬天。

在贵州都匀的时候，黎克忠正好碰上一个叔叔，在一所部队院校当政务部主任。黎克忠向叔叔讲述了自己想报考黄埔军校的想法，叔叔鼓励他报考。于是，1944年冬，18岁的黎克忠报考了黄埔军校，并成为军校（代成都本校培训）二十期学员。

考进军校后，学校搬到了开阳。住在一个破庙里面的戏台上，冬天雪花都能飘在床上。黎克忠学炮兵，最先主要以步兵为主。没有穿过鞋子，就穿草鞋，在雪地里面操练。开阳一年有三个月是冰天雪地的，脚冻麻了也不觉得疼。

黎克忠学炮兵，就是要到阵地去观察，测量炮兵阵地到敌人的距离是多少，方位如何。测量好了，马上计算清楚，送到炮兵阵地上，阵地就马上纠正炮弹架位，炮弹很快就射出去了。

因为对中医的特殊兴趣和家里的传承，黎克忠一直没放弃钻研中医。在上军校时，他也会利用自己的医学知识为同学们服务。

1947年6月黎克忠从军校毕业，被分配到整编63军某炮兵营担任测量助理。淮海战役，63军被歼，黎克忠解甲归田。从此重操祖业，在乡里行医，一晃60多年过去了。

■记者手记

亟待挖掘和弘扬的黄埔精神

在纪念“七七事变”77周年前夕，在纪念黄埔军校90周年的时候，记者跟随桂林市统战部门的相关人士走访了5位黄埔老兵。他们在在国家山河破碎之际投笔从戎，在战场上保家卫国、浴血奋战的精神令人印象深刻。听了黄埔老兵的经历，让人特别感到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更能感觉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是我们每个人的历史责任和使命。

1921年冬，孙中山来到桂林，在王城设立大本营筹备北伐，在这里和共产国际的代表马林举行会谈，马林提议中山先生改组国民党、学习苏俄建立自己的军队，被中山先生采纳了。后来才派出蒋介石、张太雷去苏联学习考察回来筹办黄埔军校，也就是说黄埔军校的筹备是从桂林开始的。

与黄埔有关的历史人文遗迹，让桂林美丽的山水增辉。然而，由于历史的原因，就记者走访过的5名老兵中，除了吴越将自己的生平回忆写了出来外，其他老兵的经历均缺乏整理，随着年岁的增大，很多老兵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而与桂林有关的黄埔军校方面的历史和人物，即便是在市民的记忆中也是极其模糊的。明年是抗战胜利70周年，桂林如何挖掘、整理与黄埔有关的史料和记忆，弘扬精诚爱国、不畏牺牲的黄埔精神，亟待相关部门重视。因为这是我们一笔丰厚的精神财富。

吴越：一激动就唱起军歌的黄埔老兵

个人档案：生于1922年，贵州独山黄埔军校四分校十九期步兵科毕业，所在军部队番号为47军175师524团1营，退休前为平乐镇一中教师。

7月2日，在平乐镇一中的教工宿舍里见到吴越老人的时候，他身着桂林市黄埔同学会制作的纪念黄埔军校九十周年纪念的蓝色T恤，面色红润，谈吐清晰。吴越老人借助拐杖还可以行走，生活能自理，可以简单地给自己煮点饭。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国民革命成功，始还乡。”吴越一谈起过往的历史就唱起了歌。他激动地说，“为了抗日，马革裹尸，也无所谓”，“牺牲自己，在所不惜”。吴越出生在恭城莲花圩镇上一个杂货铺的家庭里，从小就听父亲谈起孙中山先生领导国民革命，推翻清政府和中国面临的内外交困的局面。还是个小学生的吴越就经常跟同学一道，游行示威，宣传抗日。

1938年冬，吴越的叔叔吴展在参加台儿庄战役、徐蚌会战后回桂林整训，吴越护送婶婶及堂妹到桂林。当时桂林天天遭到日机空袭轰炸，叔叔告诉吴越在前线战斗时中国军人不怕牺牲、英勇抗战的故事，吴越向叔叔表达了要投笔从戎的想法。叔叔告诉他：“要抗击日寇，必须到黄埔军校学好军事知识和技术。”

1939年，平乐中学毕业的吴越因为年龄太小体检不合格，不能报考桂林黄埔军校六分校，他先参加了国军31军135师。直到1942年，黄埔军校贵州独山四分校到南宁招生，吴越才正式考入。

1944年冬，按照规定，吴越和其他4名同学应回到原来的部队补充军力。恰逢日军入侵广西，桂林、柳州相继沦陷，他们几人与部队失去联系，只好和一起逃难的难民向南奔逃。一直到了东兰县，吴越才联系到了十六集团军，最终被编入47军175师524团1营3连，任少尉排长，从此开始了正式的军人战斗生涯。

吴越先后在黔桂铁路金城江段的铁路旁，柳邕路中勒马桥和日军进行过正面交锋，歼灭日军40多人，还曾跟着团部在凤山、上林、宾阳一带的山地和日军打过游击。

到了1945年春，进入了广西抗战最艰苦的阶段，不但战斗减员无法得到补充，而且弹药匮乏，就是粮食补给也很困难，炊事兵只得到野外挖些野菜和米熬粥，连群众收割红薯剩在地里的藤蔓，都是好材料。吴越说，为了抗战，士兵们也不叫一声苦。

吴越说，当时受上级指派，他和一个班长去凤山县城侦查日军兵力及布防情况，并用草图标明日军火力点，此次侦查关系到今后部队行动，必须认真积极完成。要侦察到日军的情况，只有泅渡过河。当时正值正月半夜时分，河水寒冷刺骨，只有用头顶着衣物泅渡了过去。摸清情况后，他在手电筒光的照耀下，绘制了草图，把火力点一一标明。经过精心策划，175师先后收复了凤山、上林、宾阳各县乡。

1948年，吴越返乡后，先后在各地任中小学教师，到1984年从平乐镇一中退休。20年来，吴越一直住在学校的宿舍里，他把自己的经历撰写成《我心中的中国梦——黄埔军校贵州独山四分校十九期步科学生吴越》，激励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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