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花开时 忆区振声医生往事

□昭宪

区振声，（1891-1965）字作之，祖籍广东高明，先人名超，乾隆年间入广西平乐县源头务农、经商几十年，创下殷实家业。区姓人家，家内广东话，家外桂柳话，以双语生活在当地。由于族亲之源，少年的区振声被送广州名校培正中学读书，青年时国势衰败，民不聊生，根据个人学医济世的志向，宣统三年(1911年)元月考进著名的北京协和医学堂(即今协和医学院前身)，1916年获博士学位。是桂林锡安医院创建人之一，桂林工人医院原院长（现桂林第二人民医院）。在桂林从医多年，百姓口碑很好，是桂林早期著名西医。

桂林以多桂树成林而得名，秦始皇统一中国时设置桂林郡。南国名花———桂花花开于秋季，清淡姿雅，绽放绿叶间，繁花满枝，凉风微拂，花蕊遍地，清香溢出，幽香天外，其香味上达灵魂，下浸心扉。

桂花飘香来，风吹撒满地，

疑是地上泥，不忍清扫去。

无论是霞光映照江水，还是云雾缭绕山峰，漓江两岸的风光总是那么秀丽多彩，清香怡人，好似仙家胜境。

1945年9月3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传单飘落在黄牛岭的山林中。过了几天，急促地报信的人把“桂林已光复！”的好消息传到了夏程村塞闭的大山里，人们欢呼着，跳跃着。那日，天空忽然大雨，此时此刻丽山秀水像祖国的河山一样与颤抖的心灵相通，止不住满腔的艰辛与激动的泪水流淌着。

自桂林沦陷后，全城被战火焚毁。区家与李家、覃家三家结伴逃难，拖家带口三十多号人，携老扶幼，风餐露宿，流浪于蒙山、昭平山林乡里，数次躲过日军部队袭扰。

两个沦落谷野的“落草人”，吃着善良的农民送来的红薯、芋头，滋养着骨子里幽默、诙谐、坚毅的特质，站在高高的山上，傲视日本小鬼子的方向，满怀“长缨在手束苍龙”，杀尽“贼寇”卫国家的心绪。

八年抗战，日本投降，胜利的喜悦浸染在大地上。1946年夏，区家与李家、覃家这三个家庭像所有中国传统家庭一样，收拾一身的疲惫，努力维系着家族的前程和命运。男人拱手行礼，分别在大道路口上，妇孺亲朋泪眼婆娑，挥手告别，彼此默默地为对方的亲人祈祷，祝福在前方谋生的道路上一路平安，珍重。

日本人被打败了，流离失所的日子结束了，路人皆是祥和的笑容。

蓝天白云，山峰连绵，微风轻徐，河水弯绕，浪花飞溅，满眼开宽的江面，让在帆船上的区振声医生心情特别舒坦，荒乱战时结束，应广州堂叔邀请，在广州西关繁华地段，置下房产一栋小洋楼，面积宽大，安排二楼供家眷起居，一层开医馆就诊营业，可以让孩子们过上心心念念的安稳生活了。

舟船航行数里，“区作之医生！请等一等！停船，请靠岸！”只见江岸上奔驰快马一匹，马背上的人不停地挥手示意，急呼着区振声医生的名号。

信使敬礼，递上一封信函，是一封请求协助信。

区作之医生：钧鉴。自日本投降后，我难民众陆续返城，由于日军烧杀掳掠，残暴轰炸，城邑俱毁，资源殆尽，近期突暴瘟疫，疫情死亡者众，病者危在旦夕，情况紧急。特告之医生，希望医生能从速返桂，协助控制疫情。盼望，切切！

这是一封意外的来信，是封性命攸关的召唤书！区振声医生顿感使命在血液里涌动，前面是广州的好日子，后面是桂林的苦难声，尽管心中还有许多牵挂，但医生心中职业天职的诺言，毅然决然地对信使说：先生抬爱了！好，敬请转告，我愿意，我们马上回去！

斩钉截铁高声地对船工说：调转船头，回桂林，广州我们不去了！这突变的人生拐点，意味着桂林将是自己一生的归宿。广州啊！你我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他对家人说道：人生不能为了钱财和自己而活着，多取毫厘无孝敬，少灾平安真慈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医生本分就是治病救人。

抗击日寇侵略的战争刚结束，区振声医生良知清醒，灾民有难，绝不能置身事外。他义无反顾地放弃了大都市荣华富贵，赶赴遭日寇蹂躏伤害遗下的“苦海”，做人要坚守诚信“天之道也，人之道也”，这种信念的道路是不可背叛的。

返航浪花飞，归心好似箭。忧伤的桂林啊！我愿意用一生来守护你。

区振声医生回到桂林，眼见城中处处是残垣断壁，尸首横跨，黑烟四起，臭气弥漫，无声死静的惨状，医院已被日军飞机两度轰炸炸毁。

苍天在上，没有居所，住进山崖，没有医院，搬进山崖。区振声医生选址花桥龙隐岩，开展救灾工作。龙隐岩洞内平坦宽阔，洞外流水潺潺，依山傍水景致如画，是历代文人墨客，挥毫吟诗，饮酒畅怀的仙境。此时，龙隐岩成了忙忙碌碌、出出进进的急救中心。洞中火泛红光，半夜熬药又喝汤，喝一口漓江水，老乡之间情谊长。

区振声医生一生关爱病人，以医心暖人心的故事很多。区振声医生像其他医生一样，在行医生涯中总会遇上各种各样的病人。但历史让他用医生身份温暖了特殊的“假病人”，确实超出了想象太多。据区家家中流传和单位档案旁证，1927年4月，蒋介石叛变革命，大肆抓捕屠杀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白色恐怖人人自危。一天，往日谈笑风生的青年陈此生突然进到医院，找到区振声医生，急匆匆地说：作之兄长，有特务追我，快帮我躲起来。区振声医生平日举止精致儒雅，此时机智勇敢，用医生熟练的动作，赶紧把他推上病床，急忙罩上病床上的床单，装成病人，自己拟查房看病。后面几个人紧跟进来问，医生，刚才那个人呢？！空气凝固，沉着镇定，任何一个细微的纰漏，都能瞬间招来杀身之祸。

区振声医生事后又冒着危险，将这位好友带回家躲了三天。

毫不迟疑地救陈此生的传说和档案很简单，事件经过充分展示了区振声医生善良的医者心，一个知识分子，在那个沉重又动荡社会中遇事果敢、冷静的品格，是他内心充满爱心的真实写照。（陈此生，1900-1978，广西贵县人，先后在广东大学，中山大学，广西大学任教。新中国成立后，先后任民革广西大学第一任主委，民革广西区委第一届主委，广西省人民政府副主席、政协副主席、光明日报社副社长兼总编辑，民革中央副主席。）

张美美前辈在她写的文章中记载：“1916年,区振声医生来到桂林行医。区医生开办的医院妇产科和后来开业的私人妇产医院,有专攻助产专业的姐姐(区洁清)和夫人张文妍两人作为得力助手,以及其他热心的西医梁永卓、徐宝文等的协助,他们大力推广‘西法接生’,并且还培训了绰号‘樊梨花’等一批老接生婆,传授科学知识,用消毒的药水及工具为产妇实行新法接生。可以说,40多年来,区医生等人对桂林城镇一带妇婴保健做出了巨大贡献,成为全国早年推行新法接生的前辈人物之一。相当大部分妇女和婴儿的生命得到了挽救。抗战时期,区医生的诊所搬到对河东江,先是在月牙山下的东灵街租房,后来在桂花园建房,为了防备轰炸,甚至将产妇抬进附近岩洞里接生。据说,但凡区医生夫妇上街,总会遇到一些曾是他们亲手接生过的小孩和已长大的人,都会说‘我是你们接生的’，彼此相谈甚欢。”

张美美前辈在她写的文章中介绍：区医生从清朝统治期间接受西方文化和新思想,医术高明,医德甚好,他实心实意为病人着想的言行,深获桂林各阶层人士的敬重爱戴。他的家庭和谐,堪称模范,是当时五大家庭之首(其余四家为李圆善、唐敬轩、谭洁贞、李朝湘)。

叠彩路上的锡安医院位于漓江之畔，背靠叠彩山，汇聚着人的精气、山的名气和水的灵气，与日月相辉的桂林山水，总是一片美妙的景象。区振声医生的一生，人品高尚，刚柔兼具，医术精湛，他个人丰富的故事与桂林历史文化和国家的命运有着紧密的关系。

难忘青山云雾绕，美丽江水波荡漾，

山水披霞醉孤舟，归时还拂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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