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树叶子落

□蒋忠民

走在都市人行道上，一阵春风吹过，随着仿如海滩边微浪轻抚的细微的?O?@声，一片片樟树叶从高大的樟树上飘飘然然旋落，铺成一地不规则的各种花纹图案。那叶片多半叶面贴地，而有着小小叶柄的背面反而朝上，好像要把对大树母亲的那份不舍，深深地倾吐到眼下这片土地中。旋落的樟树叶，并不随风远去，像蒲公英的种子，浑身细细的绒毛借着风势摇摇晃晃飘飞，恨不得越远越好。它们无论怎么旋，即便在空中翻飞也罢，最终都是围绕着它们曾经赖以生长曾经青春靓丽过的这棵树。古人有诗句赞叹落花：“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其实树叶何尝不是这样呢，它们的恋母情结，丝毫不输“落红”。

拿出手机拍摄地面上和依然在空中飘飘然旋落的樟树叶，脑海里突然冒出故乡的一句谚语：“樟树叶子落，草鞋趴成坨。”草鞋趴是故乡小村前面灌江上游与历史上被称为黄牛市的黄关圩镇前那条牛湾河里的一种鱼，坨是我们那儿的方言，意思是成堆的意思。不知这句谚语属于农谚中的哪一类，从我记事起，每年惊蛰之后不久，总能听到大人们念叨这句话。

大人们念叨这句话的时候，意味着河里的鱼多起来。这时候，田里是金灿灿的油菜花，屋前屋后是粉红的桃花和雪白的李花，杨柳开始像少女一样摇摆着一树长长的柳丝，柳丝上密密地点缀着刚吐露的鹅黄色柳叶嫩芽。风温柔起来，不再像前一阵那般生硬那般粗鲁。春汛还没下来，河水依然保持着冬天般的明净。而依了体内生物钟和基因记忆的某些鱼儿，总是在这个时候，从下游不知多远的地方溯流而上，经过我们小村，继续溯流而上。灌江沿岸的人们，从来没有人想到去追寻这些鱼儿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他们只知道在他们溯流洄游途中“截杀”。“截杀”的最佳武器，便是纂，大多地方叫筌，我们那里叫“?子”，一种用剖得细细的毛竹条编织而成的渔具。每年沿岸到底有多少人在这些鱼类溯流途中“截杀”多少鱼，没有人统计，也无法统计。我记忆中，只知道每年这一段时间里，我的堂兄每天早上都要凭着他十几只“?子”，装回来十来斤甚至更多的鱼。

这个时间很短，至多十来天，之后，依然是灌江或者牛湾河里传统生长的那些鱼了。草鞋趴不知道是不是属于传统鱼类，反正我后来到过不少河流，问过这些河流两岸的人们，他们极少有人知道这种鱼。但是桂林郊区也就是漓江里有这种鱼，郊区人们叫这种鱼为“桃花扇”。细想起来，这两种称呼都是比较贴切的。称为草鞋趴，主要取其形，与同样生活在河床底部浅滩石砾间的沙鳅刀鳅，以及喜欢藏身水草间的黄刺骨这些鱼不同，草鞋趴相对比较笨。每当樟树叶子落时，它们喜欢到浅水区活动，也许是寻求产卵的最佳地。这时候，只要轻轻翻开浅滩上的一块石头，便可见草鞋趴匍匐其间，单手伸入水中，捏住其背鳍，它们便不再挣扎，很老实的样子。或者双手靠近，合拢也可抓住它们。称为桃花扇，则是形与色兼有而重在色。这种鱼属于无鳞鱼，但光溜溜的躯干极少滑溜溜的黏液，扁平的嘴部和同样扁平的腹部以及尾部，呈现一种淡淡的粉红，仿若桃花的颜色，而它们的吸盘，与腮边的鱼鳍，张开时俨然一把扇子。

小时候，每到樟树叶子落时，河边浅滩便是我们的乐园，一个下午能捉几十条大人食指大小的草鞋趴，用河边丛生的鱼串条穿着，拎着回家的路上无不得意。最不济，也能捉过十来条，当然，那份得意是没有了。

离开故乡几十年，再也没有儿时河里捉鱼那种乐趣，再也没有见过与小伙伴们用手捉过的草鞋趴。有时回故乡小村，儿时的小伙伴如今都是老伙计了。谈及儿时趣事，总免不了说那句“樟树叶子落，草鞋趴成坨。”说完相视一笑，然后低头不语，大家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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