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桂古道漫议

湘桂古道溶流北口遗存

现今，湘桂古道已引起越来越多人的兴趣。十多年前，《桂林晚报》登载过一篇介绍湘桂古道的短文，比较概略；近十年来，又有多篇涉及；最近又报载一篇介绍灵川三街古道及三街古道的上接下延至市北驿前街情况的文章。这表明我们对古代桂林连接中原经济文化通道的认识不断清晰起来。自古以来，道路建设对于政治、经济、文化发展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所以进一步研究湘桂古道，对更好地认识桂林历史文化面貌不可或缺且意义重大。在这里，笔者想就湘桂古道研究的几个问题谈一下粗略的看法。

概念问题

如果从广义上来讲，湘桂走廊的广大区域是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古道的，可以说都是湘桂古道。这些古道的功能，有的是从村里出来通向圩镇，有的是从圩镇出来通向县府。比如在桂林森林公园右侧有一条翻越几个山头蜿蜒于山谷的石阶小路，那是从黄村通向沙河再到桂林的古道，这种性质的古道很多。前几天网上曝料灵田一条有石阶的梯岭古道因为修路已经面目全非了，这条梯岭古道也是这样的性质。这样的古道主要为进圩进城卖点菜蔬换点生活用品而开设，自然也有各种信息的传播，运输方式是挑担提篮，在湘桂走廊遗存不少。

如果从狭义上来讲，湘桂古道专指于湘桂走廊自全州到桂林这一条北通湘楚中原、南往梧邕的官道，这样的官道十里一铺（堡），三十里一驿，桂林与中原的物流、人流、信息流主要靠这条古道。没有这条古道也就没有一批在古代创有政绩文绩的人物到来为开发桂林作出贡献，没有这条古道也就没有历史信息丰富的、今天我们视之为桂林历史文化宝库的桂林石刻，没有这条古道也就没有中原物资与技术的支援而助力于桂林的发展，也不会有桂林本土人才、文化的外输去参与中原文化的建设。所以我们所称的湘桂古道是官道也是商道、文化道，湘桂谷地比较平缓的地貌为这条古道提供了地理条件，其体现的主要功能是其它古道无法代替的。

近些年，我们都把灵田长岗岭古道称作湘桂古道，又有称为湘桂古商道。长岗岭古道确是从高尚到大圩漓江码头的古道，但这条古道的年代要晚于湘桂古道。主要是这条古道要翻越山岭，不具备作为主要古道的地理条件。这条古道也可称为古商道，但这条古道的商用地位远低于湘桂古道。长岗岭村自述明代从江西迁徙而来，固然与这条古道有关，也是一种历史的记录，但没有这条古道使中原政坛、文坛人物汇聚桂林的史籍记载。前些年有人称这条古道为茶马古道，其实以运输茶、盐为主的茶马古道是存在于云贵的叫法。从运输物资的品种来看，笔者觉得这条古道以盐、米为主，主要不是输出，而是输入，靠漓江水运，一小部分从大圩转陆路到高尚、兴安一带，大部分到桂林，再转陆路分散。因为古代的广西包括桂林的用盐主要靠广东，米也需要广东的支援，这是有史籍明确记载的。

如果做一个比喻，道路如河流，河流有干流和许多支流，支流又接纳许多溪流，形成一个流域。从全州到桂林的湘桂古道是主干道，有许多乡圩村小道接入，于是形成湘桂古道系统。现在我们主要展开的应是对作为主干道的湘桂古道的研究，因为至今我们还不能清楚地描述这条古代主干道的全貌，更不清楚研究一条古道所必须涉及的诸多元素的因果关系问题。

初始问题

湘桂这条古代主干道到底建成于何时，对这个问题的分歧是比较大的。一说在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对地方的控制，建了5条驰道，其中一条通过越城岭到桂林。其实秦南征建了桂林郡，今桂林只是桂林郡北部的一块属地，300年后才有今桂林的前身始安。

一说秦始皇南征主要开通湘漓水道直达西江。这倒是有史籍可证的，但这是水路而非驰道。所谓驰道，可行车马之道。秦始皇最大的驰道工程是从咸阳北上700里、轻骑3天可到边境抵御匈奴的直道，这是那时的高速公路。

最近报上一文说湘桂古道建于公元前700年到公元前400年的春秋时期，称为“楚粤通道”，不知此说的史籍依据是什么。虽然“粤”与“越”两字相通，但《史记》与先秦史籍都用“越”，而《汉书》用“粤”，出现“楚粤”一词应该是东汉后的事。不过楚越通道还是有的，先秦史籍记载商、周有四方诸侯朝会，南方部族有瓯邓、桂国、且瓯，由此我们就可知道所指古瓯骆的地方，这就间接说明岭南有一条通向今荆湖再北上中原的道路。要传递商、周王的朝会信息，部族首领再组织贡品，再派遣运送，遥远的行程加上那时的交通条件是需要年把时间的。而这一史例可将岭南北去中原进贡的这条古道的存在要从春秋上溯数百年了，但这条古道绝不是后来才有的湘桂古道。

从商、周到春秋战国，中原一带东征西伐战火弥漫，数十万大军和数百乘战车要通过，表明那时的中原道路已成规模。这些都是有史籍直接和间接印证的。而岭南一带本来就缺少史载，其道路情况，我们从《史记》记西汉武帝时淮南王奏书的描述大略可知这一块远离中原纷争人口稀少的地方，部族聚居于山溪篁竹中，相距数百千里，山阻林隔；不是没有道路，而是起伏蜿蜒于山谷林莽，行路艰难。现时尚隐于桂林郊县的乡村崎岖古道，大致可使人有遥远的联想。

所以那时的越人向商、周王进贡行走的应是长途艰难跋涉而成的小道，也是岭南唯一与中原联系的古道。有史家指出这条岭南联系中原的古道存在于今永州、道州、江永、江华的都庞岭萌渚岭的台地上，向南经贺州到梧州。西江一带是先秦时期瓯骆人聚居的地方，越人文化源地，那里应有瓯骆的大部族，他们才有能力组织远涉的进贡活动。再看史籍记载越人所送贡品有珠玑、玳瑁、象齿等等，都是南部沿海及热带上品，都不产于今桂北。这条古道今湖南方面称为潇贺古道，东南可达番禺，西从龙虎关入广西，广西连通中原就依赖此通道。这一点，从秦南征及汉武帝南征的史籍记载可以看出来。桂林的考古发现，连接龙虎关的恭城平乐有相当数量的战国古墓，而北接三湘的兴安石马坪主要是汉墓，这就有所说明。到西汉武帝发多路大军征伐南越，其中一路“出零陵下漓水”，说明桂林南北还没有陆路贯通。东汉建武16年（公元40年），马援南征，宋代就有人认为从今桂林南下，而明代张鸣凤加以否定而作出马援“以东道为便”的判断。“东道”即指桂林东部沿都庞岭萌渚岭而南的潇贺古道；因为商、周时就已存在，可经贺州梧州再抵北部湾前线，马援不必费钱费力费时在湘桂另辟道路，所以“为便”。

40年后，为了巩固秦始皇开拓的南疆，大司农郑宏向皇帝“奏开零陵、桂阳峤道”。直接的理由是岭南的物资从北部湾海路北上常遇风浪而失败，笔者认为还可加的一条理由是如交州有事，可快速从零陵峤道南下。这条零陵峤道才算是湘桂古道的初始。

千年之后，南宋范成大主帅广南西路，他出全州进入桂林地界后说了这么一句话：“中原南来者久不行贺州岭路，但取道于此。”笔者认为这句话非常重要，说明“中原南来者”以前是一直走“贺州岭路”的，即今称的潇贺古道，从东汉初开辟“零陵峤道”，至南宋有近千年，“南来者”逐渐以“零陵峤道”为主，不再走“贺州岭路”已经很久了。这条“贺州岭路”在唐初还发挥重要作用，清《富川县志》记，唐初李靖驻军富川长标岭，在那里招抚岭南大部族首领而平岭南九十一州。如果从唐初算到南宋也有五六百年之久。两汉至南朝梁，其间数百年，梧州曾担任过州府治所，其行政地位及紧跟东汉经学研究的文化步子，皆得益于与中原相通的“贺州岭路”，这也是有史籍记载的。南北朝诗人的一句“文轸薄桂海”，就是中原文化沿“贺州岭路”而南下首先于梧州发育的描述，而湘桂古道的开辟就晚了许多了，此为笔者管窥之见。

方法问题

范成大从苏州来桂林，三千多里路，为此写了一书为《骖鸾录》。这是一本日记，其中详记所经省县之道并将路况优劣作了对比，反映了地方治路行政状况；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记录了沿路风物、人物、胜迹、景点。所以这本日记实际是一本历史地理志。

道路是历史地理考察的必须选项，范成大这本以道路为主的地理志的价值在于打开了记述道路的文化视界而为后世所重视。今天出版的《中国道路史》几乎将范成大的《骖鸾录》作了全文转引，说明了范成大这本书的史学价值。同样，今天我们要研究湘桂古道，需要重视范成大所提示的考察方法，除特别要强调对史籍及考古出土资料的运用以证其科学性，还要从政制、战事、农耕、文化、民俗、人囗、移民各个所涉及方面来考量古道与桂林历史文化的互动性；另外还要作艰苦的广泛的田野考察，了解古道沿线人的生活方式与古道的关系，如此这条湘桂古道才有了人文意义，我们才能进入古道的研究状态。

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描述每一条江河的途径，就记载着沿线发生的史例、活动于其中的人物，还有物产、遗迹等，因而开中国人文地理的先河，对后代地理志的编撰产生巨大的影响，到宋代才有更加明确意义的人文地理专著的出现，而到明代的王士性，则将地理的人文价值提升到新的高度而成里程碑。古人的这些成就给今天我们的研究出示了范本，指导意义极大。笔者有一位朋友，多年来探寻这条湘桂古道的始终，又考察沿途文化现象，力求更全面地描述历史上的这条生命线，这位朋友的思路和方法是对的。行文至此，笔者想提供两点作为有兴趣者参考，一是南宋范成大记载他出全州界进入桂林，见路旁有榜书“广南西路”，如果今天我们能够开展这样的考察，对于我们认识于北宋端拱元年（公元988年）始分广南西路的北界划定就很有意义了。再是如能在湘桂古道综合考察的基础上寻找到几个节点，这对于今后进行桂北文化分区的划分来更深入认识桂林的历史文化，其意义也是很大的。

今天，桂林自古南北一条街的状况已经根本改变，等级国道、高速公路、纵横高铁及桂北高铁枢纽的建设，这些交通开发战略将促进桂林的迅速发展，这是又一个时代未来的展望。

□余福州文/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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