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嫂去旅游

□秦亿生

阿亮的母亲今年七十岁了。生下阿亮后就守寡，劳累奔波到如今，从未真正耍过一天，村里人都叫她忙嫂。

吃着晚饭，儿子说，妈，过几天我们全家人到外面旅游一次吧。读六年级的孙子连饭都不吃了，丢下筷子拍着手说，去旅游啰！去旅游啰！奶奶，去旅游是天下最有意义的事，我们好幸福呵！忙嫂茫然道，女游，什么是女游？儿媳一边帮妈夹菜一边说，旅游……旅游就是出去玩，出去耍呀。忙嫂疑惑地说，出去耍花不花钱？儿子笑道，当然要花钱啰，买飞机票，旅游景点票，住旅社都得花钱。忙嫂放下碗筷，瞪大眼睛说，花钱去耍？！自从盘古开天地，种田人就没有这个规矩，一年三百六十日，我没有真正耍过一天。我不去！孙子拉着奶奶的手撒娇：奶奶去嘛，奶奶去嘛，好好玩呢。忙嫂嗔道，就你贪玩好耍，怎不讲努力学习呢？儿媳柔声说，改革开放几十年，现在我家富裕有钱了，楼房也建好了。妈，你劳累奔波一辈子，都七十岁啰，你老人家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享享福啦。忙嫂语重心长地说，古话讲，丰年要当歉年过，有时要想无时。再说，孙子要读高中大学，要找对象成亲，得花好多钱。儿子轻松地说，你孙子读大学的钱早准备好了，成亲嘛，还早呢，到那时自然有钱给他成亲。妈，你就不必操心了，开开心心出去耍几天。忙嫂想了好久，说，你们准备到哪里耍？儿子说，到首都北京城。孙子雀跃道，奶奶，北京是个好多人住的大城市，天安门、故宫、毛主席纪念堂，好多玩的地方呵！奶奶自言自语：好多人住一定有好多菜市。儿子说，当然啰。妈，你同意去北京玩啦？忙嫂说，去是想去，现在不是时候，等过了清明节天气暖和了再去好吗？听妈愿意去旅游，儿媳高兴地说，妈，只要你想去，时间由你定。达成了外出旅游的意见，全家人喜笑颜开。这顿饭吃得特别香。

很快清明节就过了。忙嫂一家人准备到北京旅游。晚上，忙嫂关在房里，收拾外出的行李。

笫二天清早，儿子把自家车开到大门口。忙嫂拿着个很大的帆布包上车。儿子说把包放到后车厢里，忙嫂不肯，要亲自抱着坐车。孙子抢着帮奶奶拿。奶奶说，你小子毛手毛脚像只跳狗蚤，我才不要你拿呢。

儿媳觉得有点奇怪，妈包里装的什么秘密东西，车厢都装不得，要亲自抱着？就说，妈，出去耍几天，带点换洗衣服就行，莫装别的东西，坐飞机要检查的。妈有点不自然地说，没，没什么，就几件衣裳。

儿子专心地开车，儿媳亲昵地陪伴在身旁。忙嫂抱着她的帆布包，眼望窗外。高楼田野树木，一切景物都飞快地向后倒退觉得好新鲜，看得着了迷。孙子却心怀鬼胎，奶奶越不让他拿包，他越想拿，几次偷摸着去拿，都被奶奶发现把他的手打了回去。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包水果糖给孙子，说，好吃鬼吃吧，别打我的主意了，分点给你妈吃。儿媳说，我不吃，你和奶奶吃。

行车两个小时左右就到了两江囯际机场，儿子把车寄托在停车场内。四人来到候机室顺利通过安检。登上了飞往北京的航班。

忙嫂笫一次坐飞机，对飞机上的一切都觉得很新奇，这里摸摸那里瞧瞧，专心地数着座位。孙子问奶奶有几个座位？奶奶勾着手指头说，我的妈呀有两百多个能坐两百多人。在家时看到天上的飞机只有蜻蜓那么大，我想只能坐两三个人吧，没想到能坐这么多人！儿子说，大型飞机A380能坐更多人呢。忙嫂伸伸舌头说，我们国家真是了不起！她恰巧坐在机窗旁，向窗外望去，哇，多好看的云彩呀：有的一丛丛，一朵朵，好像岭上发出的蘑菇；有的像一头头怪兽奔跑着吼叫着迎面扑来；有的像雪白的毯子飘着，在阳光照射下精彩缤纷。忙嫂看得不过瘾，对孙子说，快把窗户打开，伸头出去看。儿子说，飞机上的窗打不开的，窗户开了飞机就有危险。忙嫂伸伸舌头说，这么厉害，全靠没开窗子。须臾，忙嫂站起来双手伸平一上一下，学鸟飞的样子。孙子说，奶奶你在做什么？奶奶说，人家讲，在飞机上学鸟飞自己就会飞起。孙子说，你飞起来了吗？奶奶说，没有呀，和平时一样的。众人哈哈大笑。所幸讲的乡土话人家听不懂，不然飞机上就热闹了。

下午五点多钟，飞机在北京机场降落。一下飞机，忙嫂就急着要去菜市，儿子说，妈，先找旅社住下明天再去菜市耍嘛。母亲急着说，不是去耍，是去卖东西。等不到明天了。去菜市卖东西？！三个人异口同声惊奇地问。凑巧，离机场不远就有个菜市。忙嫂大步流星走在前面，三人小跑跟着来到菜市。

呵，首都的菜市就是不同：宽敞明亮，肉类蔬菜应有尽有。正值市民买夜菜之时，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忙嫂选了个最热闹的十字路口，放下帆布包，从包里拿出一张宽大的尼龙纸铺在地上，再从里面拿出一小包一小包的东西。孙子手快，打开一看，三人豁然开朗：哇，原来是一包包鸡肉菌。帆布包里的秘密终于揭开了。忙嫂得意地说，儿子媳妇孙子，你们当配角，招揽人来买，我当主角。她大声喊道：北京的父老乡亲们，快来买我的鸡肉菌！在我们桂林卖六十元一斤，来到首都北京只卖四十元一斤。一包一斤称好的，你们去对秤，少一两赔一斤。无农药无污染野生菌子，吃了长命百岁，大家看这张报纸，上面有鸡肉菌的精彩报道……她挥舞着报纸，喊得口水四溅青筋暴突手舞足蹈，花白的长发跟着一颤一颤的。孙子笑道，奶奶你讲的是乡里土话，喊得再大都是空的，人家听不懂。忙嫂恍然大悟，伸了伸舌头说，哎，我好懵懂，以为在圩上，讲惯了。对，要讲桂林话。孙子说，桂林话也不行，要讲普通话。忙嫂急得想哭：这，这普通话我不会讲呀。儿子说，你身边不是有个读书郎吗，他的普通话讲得好标准。忙嫂茅塞顿开：对，对，孙子快按我刚才说的用力喊。孙子喜笑颜开，一边挥舞报纸一边用普通话讲起来……两个在北京打工的桂林阿姨摸着菌子说，好多年没吃家乡的鸡肉菌了，我要两包。两位阿姨举起菌包说，桂林土特产，野生鸡肉菌货真价实，我们各人要了两斤。儿子媳妇也在一旁帮腔说，鸡肉菌打汤清甜爽口，炒青椒笋子更是天下一绝。在桂林阿姨的带动下，许多北京市民过来围观鸡肉菌，纷纷出手购买。有的人说，从桂林大老远到北京卖菌子划得来吗？忙嫂笑道，我们是来北京旅游的，顺便带些鸡肉菌给大家尝尝鲜。市民说，哟，这位老大嫂很有经济头脑，好会打算。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间，二十几包鸡肉菌很快卖完了。

在去旅社的路上，儿媳调侃道，妈，你真会变戏法，一下就变出了二十几包鸡肉菌。儿子说，在家时也不讲一声，把我们都蒙在鼓里。忙嫂说，在家讲了，这场戏还能演成功？你一定会说，妈，亏你做得出，去旅游卖菌子，我家又不缺钱用，说出去人家会笑掉牙。孙子拍手说，奶奶是爸爸肚里的蛔虫，什么都晓得。忙嫂笑道，我还晓得你现在一定饿了好想吃东西。说着变戏法似的从帆布包里拿出两个黄澄澄的香甜面包给孙子。孙子笑着接过面包狼吞虎咽起来，说，奶奶也是我肚里的蛔虫。

来到旅社的走廊上，忙嫂说，天都快黑了还不开电灯，这个旅社的人真不会做事。孙子揶揄道，不是旅社的人不会做事，是井底青蛙没见过世面。奶奶，你咳一声电灯就会亮的。奶奶说，你坏小子别逗我。奶奶你咳呀。奶奶真用力咳一声，电灯果然亮了！奶奶觉得好古怪，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心里说，没有开关电灯怎么会亮呢？儿媳说，妈莫看了，这是没有开关的声控电灯，你要它亮咳一声就亮了，不用它了自己会黑，既方便又节约。忙嫂伸伸舌头说，我的妈呀，我们国家真了不起！

儿子从服务台拿来钥匙打开房门进去。忙嫂放下行李就去了卫生间。一会儿，她黑起脸骂骂咧咧回房间。三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儿媳说，妈，谁惹你生气了？忙嫂气愤地说，什么鬼厕所，要么就没水，要么流水吓死人。我一踏进厕所门，吓我一大跳！水哗啦啦流出来，吓得我赶忙退了出来。想洗手，在水龙头上这里扭扭那里敲敲，就是没水出来。龙头坏了也不修好，真是气死人！三人听了哈哈大笑。忙嫂说，你们幸灾乐祸，欺我老人家。儿子说，妈，你进厕所是踩着了脚踏开关，水就自然流出来了。洗手的水龙头不用扭，把手放到龙头下水就会自己流出来，那叫感应水龙头。真的？忙嫂有点不相信。儿媳说，千真万确。孙子说，板上钉钉！忙嫂转怒为喜笑说，今天我这只井底青蛙算是见了世面啰。说着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儿子一看，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农民记工分的社员劳动手册，惊讶地说，我的妈呀，这算得是历史文物啰，你还保存有还在用？！忙嫂说，这是你爸当计分员时留下的新本子，之后分田到户不用了，我现在天天用呢。说着在手册上写上：四月十日到北京旅游卖二十五斤鸡肉菌收入一千元。儿子拿起手册和儿媳一起翻看，只见从今年一月起，每天做什么事，收入多少钱都记得一清二礎，没有一天休息。媳妇对老公小声说，乡亲们叫妈忙嫂，真是名符其实，是对妈的褒奖呵。但还是给妈听见了。她认真地说，看来我忙嫂也要“改革”了，跳出井底忙些别的啰。说完，在手册里端端正正地写上：拿钱出去耍值得！三人见了，热烈地鼓起掌来……

忙嫂一家人明天要去游览天安门、故宫、长城，忙嫂会在手册上记上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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