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荫华盖凤北路

□薛秉明

1970年的初秋，双抢结束，我从插队的乡下回到桂林。有一天晚饭后，我从伏波山边的家里走出来，快到地区礼堂时，身后传来进行曲般的歌声：“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年轻的地区文工团的团员们，排着纵队，富有朝气地甩着手臂，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边走边唱。

这种如仪仗队般的阵容，给了这条街，这条街上的人们一个久违的激动。

这条街叫凤北路。东接伏波山，西连中山北路，它是当时桂林市不多的一条林荫道。路不宽。一年又一年，两边的行道树先是直长，长高以后，树冠部分用力向着对方横长，终于两边靠在了一起，接着更加热情地相拥。越长越长的枝叶，如同密密的纤细的手，交叉地搭在一起，拱成了一条绿色的穹窿，礼貌地挡住了阳光。

林荫道最浓密的部分在凤北路的西段。这里有地区人民医院，老旧的民居。在医院大门的斜对面，有一个砖木结构的两层楼的客栈。客栈的老板是一位瘦小、胡须花白、眼睛却很亮的老头，早上经常到伏波山茶室前面的空地上打太极拳，常和在这里练武术的罗克中玩太极推手。我学了这个老人的扭腰动作：双脚平肩分开站立，双肩放松，双手自然下垂，胸部和臀部基本不动，节奏很均匀地扭动腰部，顺时针几下，又逆时针几下，交替循环地进行。他的功夫我没完全学到手。我扭腰的时候，常常把胯也大幅度地带动了。

每年的七八月，槐树间或绽放黄白色的小花，新结出细细的深绿色的豆荚。互生的单数羽状复叶，表面深绿色，底面浅绿色。卵形的树叶在枝条上排列得很规律，像千万支以天空作衬景的羽毛，交错出重叠的剪影。叶子形状纤小秀气，有点叫人怜惜。

炎热的夏天，你走在凤北路上，抬头望：太阳灼人的光芒被浓密的槐树枝叶过滤了，漏下的点点不规则的细碎的阳光，像无数颗熠熠生辉的宝石。行走在绿绿的树荫下，一个绿色的词马上跳出来———“凉爽”

有一天，我走在月影斑斓的凤北路上，行人已经很少。刚走过中华路口，一阵女高音从夜空传来，侧耳分辨，歌声从伏波山的半腰落下来。“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听得出来，那不是无伴奏的吊嗓子，而是在认认真真地清唱。歌手的嗓音不错，我想她的模样也应该不错。在月光洒满的癸水亭上，不只她一人，还有一些托腮注目的少男少女。

那时晚上走在凤北路的东段，会经常听到从地区礼堂传出的音乐。礼堂还有楼座。我最喜欢坐在楼座的前排，俯视下面的观众，看那厚绒的大红幕布，在旋律中徐徐拉开。

地区礼堂建于1967年左右。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地区礼堂，经常有文艺演出。在舞台上频频亮相的有地区文工团，桂林地区各县、各单位的文艺宣传队。他们演出独唱、合唱，样板戏的唱段，样板戏的全场或折子戏，各种话剧、独幕剧，对口词、三句半、诗朗诵、器乐独奏或合奏。有时，面对观众一次又一次的掌声，演员会在一次又一次接连谢幕后，重新站在舞台上，再演出一次。

那时观众的掌声都是为好演员、好节目、好旋律准备的。只要你征服了观众，那些回报的掌声就会不约而同地响起，让演员受宠若惊，在台上有点不知所措。

观看演出基本上都是凭票的。我们这些热情的观众手中又常常无票。除了想方设法从大门混进去，避开守卫巡逻的人员，直接翻墙进去是我们常用的手段。有一次从乡下短暂回桂林，遇上了地区礼堂的一场演出。我爬上围墙的墙头，左右观察了一番，确认没事了，就跳了下去，心中暗喜，这次又成功了。没想到刚走了十几步，一个战士从墙边小房子的阴影闪了出来，拦住我，没有呵斥。他听了我渴望看戏的诉求后，叫我背诵毛主席的高最指示，我按要求认真地背诵三遍后，被这位年龄和我相仿的士兵放行了。我脚步轻松地从礼堂的大门走进去，在当晚看了一场不同寻常的演出。

现在的凤北路比过去宽了。行道树也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樟树。和伏波山隔路相望的地区礼堂，也不见了踪影。我在附近徘徊，想等着地区文工团的团员们向我走来。短袖的白衬衣，过膝的黑裙子，笔挺的黑长裤，和年轻的躯体是多好的搭配。

当时为什么不跟上队伍，多看几眼那些漂亮、英俊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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