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归来”山水间——— 严歌苓作品主题座谈会侧记

严歌苓(前中)、黄伟林(前右)与广西师大文学院研究生在一起

著名小说家茅盾认为桂林“山水甲天下，文物媲吴越”，说的是桂林不仅有甲天下的山水，而且文化上也可以与江浙这样的文化发达地区相媲美。近年来，越来越多的文化人到桂林，不仅心仪桂林的山水，也希望了解和感受桂林的文化，特别是与桂林的文化机构、文化人交流对话。

□本报记者张弘文/摄

日前，应主办方桂林水印长廊的邀请，著名作家严歌苓与广西师大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师生，在桂林水印书院进行了一场关于人生与写作的对话。当天，严歌苓一身淡雅的碎花裙，气质优雅，现场气氛轻松愉快。

严歌苓出生于书香世家，12岁成为一名文艺兵，20多岁当起了战地记者。她见过太多的生死，看到了太多人性的丑恶。在30岁的时候到美国边打工，边求学。这些经历在后来的创作中给了她丰富的灵感和资源。

在座谈会现场，严歌苓首先回答了书院负责人陈炜的提问：为什么选择在一年内来了三次水印书院？

严歌苓：我就是喜欢这个地方。我来以后就觉得特别舒服。这里有很漂亮的山水，山水是养人的，地灵才能人杰嘛。好山好水一定会对我们的潜意识和精神世界产生滋养作用。

接着，贾雅楠、王燕、郭璐璐、王云杉、陆立伟、张冬英、谭凯匀等7名研究生，以及广西师大文学院黄伟林教授等人，与严歌苓就文学与人生问题进行了探讨。

王燕：严老师，我知道您的作品，刚开始是因为电影和电视剧。知道之后，我就会把电影电视剧和您的作品对比起来看。您觉得这两种艺术方式可不可以互相考量？是否会有很多冲突？

严歌苓：这两种艺术只能是互补，不会冲突。每个人对于作品的理解不一样，这就意味着导演未必会欣赏作者认为写得最精彩的地方。此外，小说人物的心理活动以及精神世界的展现，其实电影是很难加以呈现的。但与此同时，文字本身的形象需要读者在脑海里想象出来，影片中的音与画的对位有时可以将文字的想象直接呈现给观众。我希望通过电影———这种在当下较于小说更为大众的媒介，能够把更多的人带到书店里。因为中国的语言文字是尤其优美的，但在现下的环境里，小说、诗歌等文学变得越来越小众，大众似乎也越来越难沉下心去感受语言的美感。我觉得特别可惜，所以希望我能够把更多的观众变成读者。

郭璐璐：我看您的作品里面有很多非常孤独的人，他们最后相互依靠，就比如《芳华》里面。那是不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始终都是不被理解的？

严歌苓：那咱们就用萨特的话来说，他人皆地狱是吧？我跟我女儿说过，你要是不读我的书，你只了解一小半的妈妈。一大半的妈妈在操心什么？跟人类很多很大的命题是相关的，对吧？人都非常孤独，人的孤独是一种绝对的现象。其实孤独人的世界往往更加丰富，他也许有很多创伤，也有很多秘密。我展示了这些秘密，实际上也就展现了人性的丰富和复杂，是永远也不可以用否定和肯定来鉴别的。

张冬英：您的大部分作品勾勒的都是历史发展途径，您的小说是将那个历史内化成个人的生命体验，写出角色的心灵情感史。这些作品中，有些和您的生活非常接近。您在文本中会保持一种创造距离，把您和您的主角(就是叙述者)隔离开来，我想知道您怎么做到不被牵着走？

严歌苓：我现在觉得我写作已经蛮自由的，我想写成什么样就写成什么。比如说《芳华》，最开始我也没有想这个形式是什么样，但是写着写着就自己出来一种风格。我既是小说中的穗子，也是小说外的严歌苓，严歌苓和穗子实际上既是一个人也是不同的，是虚构的也有现实的东西。如果你老是觉得写作没什么创新，就觉得很闷，所以我就必须创造一些北京人所谓的幺蛾子，肯定跟过去不一样的东西，让它有很大的变化。《扶桑》也有一点类似的东西，它有纯粹客观的，也有主观的。一半一半吧。比如《陆犯焉识》选择从孙女的角度来叙述爷爷的故事。在爷爷看来，他所经历的苦难是沉重的；而孙女作为第三代，会认为这种苦难太莫名其妙了，只好用打趣的方式来讲述，两代人的看法形成一种张力，诠释了一种超越苦难的荒诞。

黄伟林：我想了解一下您在今后写作上有些什么考虑？

严歌苓：我还有一系列的作品，都还在资料搜集阶段。比如说梅兰芳的故事，我就很喜欢。他这一生戏中人、人中戏，女中男、男中女的现象，应该是很有趣、很神秘的。海南闯海人的故事我也很喜欢，现在都苦于了解得还不够，还不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去写了。所以我现在还在做这些资料研究。比如说闯海这种现象，不仅仅是闯海人的这样一种经历，实际上这种拓荒者，是很让我着迷的一群人。他们就是甭管怎么样，都要走向未知，这种人是极其英勇的。闯海人有几句诗让我感动，就是成败皆英雄。美国人说在你呆的地方不想待下去，待不下去了，你就向西边走。美国这种开拓西部的精神，我特别赞赏。

黄伟林：我也听说您对海明威到桂林这个历史有点兴趣。就我看您的作品，就是涉及到抗战这个历史时期也蛮多，其实桂林在抗战时期在中国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也有非常多的题材。我也很希望，如果有可能，以后您创作一部桂林题材的长篇小说。

严歌苓：创作是一个特别自然的现象，是吧？离开自然和自由，你就没有办法写的，你不可以强迫自己去写，只能看你能不能。比较幸运的是，有些我不认识的人，托人转来资料呢，我都会去看，很多时候呢能发现当中的那种可以写成作品的一些亮点、看点。

贾雅楠：老师我比较好奇，在看您作品的时候，涉及到一些战争和伤员，场面的描写。在写这些比较残忍的场面的时候，老师的内心体验。

严歌苓：在写这些这种残酷的时候，就别让我看见，想象力我还是有的。有时候还没办法看，你看美国电影多残酷，特别可怕。战争包含着大量这样的画面，如果你不去，如果没有这些画面，表现不出来，对吧？我厌恶战争，就觉得战争是一个非常无聊的事情，很没必要的事情。我经常跟我先生说，为什么不能发明那种长时间的麻醉药，倒下来了以后你把他俘虏了不就完了，把人家都杀掉干嘛，所以我想我得申请专利就得和一个麻醉专家发明这种药。你说有什么必要非要杀伤人杀死人？

王云杉：老师，您认为写小说这么一件事情，可不可以通过教授来让学生掌握？

严歌苓：我觉得可以教，但是学生要有小说家的潜质，你知道什么故事写出来是小说，什么故事写出来就是一社会传言。他一定要去在社会上生活几年，比如说我读哥伦比亚艺术学院硕士的时候，是30岁。按一般的这个道理来讲，你一个人没有生活，肯定写不出什么东西来。你要写这个人你都不能站在他的鞋子里面，美国人说站在他的鞋子里去看世界，你怎么可以写好？一定要有一段时间在社会里自己在那摸爬滚打，在那泡，泡，对吧？将来才可能知道你有东西可写。任何东西都可以写小说，但是你的人生体验，必须是真实的。

王云杉：谁是对您影响最大的作家？

严歌苓：对我影响最大的作家是马尔克斯，因为我看了他的渐变过程。他从一个写实主义作家，非常的左派，非常同情普罗大众的这么一个作家，逐渐能够从现实的写法飞起来了。然后呢，你又可以完全找到它这种特有的真切。虽然已经是魔幻了，虽然已经是这种抽象，抽离开了，但是你仍然能够看到抽象上的真实，就是比真实更高的真实，我觉得这个人是天才。

李白诗云，俱怀逸兴壮思飞。本来“山水间的对话”预计一个半小时结束，但宾主兴致很高，对话持续了近两个小时。与会者都认为在美丽的山水之间，这样有文化内涵的对话，实在是人生乐事。如果把山水间的文化对话比喻成“芳华”，那么，人们希望这样的“芳华”能经常“归来”桂林山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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