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奶奶的爱情

在我所知道的真实记忆里如果有什么传奇的话，那就是关于爱的。

我没有见过我的爷爷，在我的意识里我的奶奶也是模糊的。爸爸在我5岁的时候就因为一场车祸永远留在了一座山岗上。妈妈从此就不再谈有关爸爸的事。

知道爷爷和奶奶的事，还是前年三月扫墓的时候三姑提起的。

奶奶并不是爷爷唯一的妻子，甚至可以说奶奶并不是爷爷的妻子，但奶奶肯定是爷爷的爱人。

爷爷的祖籍在桂林永福，就住在那里的一个山村。听姑姑说，爷爷青年的时候修长目秀，又上过私塾，是村子里少有的英俊、知书风趣的后生。爷爷祖上有一些田地，又都念过书，在乡邻间有些名望。因而早早就结了一门亲。大奶奶的门第虽说不是大富，也是书香之家。尽管日子已不如以前，爷爷也还是照例不下地的，经营着临近几个村子唯一的私塾，加上收来的一些租金，日子倒还安稳。大奶奶接受的是传统的三纲五常，一心只打理着家子，爷爷一天上了哪照例也不会问。爷爷日起而出，只要日落知归也就是她的满足。听姑姑说，大奶奶很是能干，家里总是整整有条，那时爷爷己有了我的一个伯父。

奶奶的村子与爷爷隔河而望，己经不知道奶奶是怎样走进爷爷的视线，只听三姑说奶奶是几条村子都知名的美人，身材虽然不是很高却丰满，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姑姑说起奶奶的美，总是说奶奶的白是乡邻里的排第一，如果说形容女人的声音像夜莺只是外国书上的描写，奶奶却是真真实实的名副其实。我己经不能证实奶奶当年的美了，但在我的想象中奶奶的美一定如江南水乡的秀丽，一种小家碧玉，可爱依人的心动。因为爷爷的一生里除了被奶奶触动外，没有爱过别的女人。而能触动爷爷的女人，她的美肯定不容置疑。

爷爷爱上了奶奶，那年奶奶才17岁。奶奶的家里也是读书的，不容得奶奶做小，爷爷对奶奶的爱也不会那样做，更不幸的是奶奶已许了本村的人家。于是爷爷决定带奶奶出走。

奶奶并没有直接答应爷爷。但经不住爷爷一次又一次地去劝求，奶奶也就渐渐开始动摇。正当他们打算着到哪里落脚的时候，奶奶所许的人家起了疑心，便提醒了奶奶的家人。经不住家人的哭劝，奶奶改了主意。对爱充满了幻想的爷爷犯了糊涂，便把罪归到了奶奶所许的人家身上。爷爷仗着家势，无理地要求奶奶所许的人家退婚，在冲突的过程中也不知是爷爷有意还是无意，打死了奶奶所许的人。爷爷必须逃亡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商量、计划的，竟然躲过两家人的防范，离开了永福。

爷爷奶奶在来宾落下了脚。据三姑说，爷爷奶奶的日子过得很称心的。爷爷有心计，写得一手好字，奶奶的刺绣手工也很好，生活自然不成问题。那时新中国还没有成立，交通信息不便，法制也不全，加上乱世，没有人去追究爷爷的罪过。听说，爷爷曾经接伯父出来一起生活，但后来不知道的为何又回去了，那时己有了我的爸爸。

好景不长，新中国成立后要清旧帐。爷爷的成份不好，在审查的过程中被认了出来。因为命案，爷爷被判了三年刑。三年时间并不很长，我们不知道爷爷是怎样被带走的，也不知道爷爷给奶奶留了什么话。爷爷一定会告诉奶奶等他回来，或许他们并不需要说什么。

爷爷不在的时候，生活的重担压在了奶奶一个人身上。苦和穷也许并不算什么，可命运的报复没有结束。一年多后，监狱来了通知，说爷爷在建房子的时候摔死了，姑姑也无法描述奶奶所承受的打击。奇怪的是奶奶并没有去接收埋葬爷爷。姑姑说那时她小记不住事，只是认为是奶奶受不起这个刺激，干脆就没去见爷爷。后来，又从家乡的老人说，爷爷并不是摔死的，是自杀的。奶奶不能原谅爷爷对生命的自私，因为在奶奶看来，爷爷为了她当初连命和家都可以不要了，一个那么爱她的人，绝不会无法去忍受三年，就是更大，更难的苦，爷爷也不该抛下奶奶，让奶奶一个人独自承受，所以奶奶恨爷爷。恨得连爷爷的尸骨也不去收埋了，恨得再也不提起爷爷，恨得从来不给爷爷烧纸上香。

没有了爷爷，奶奶的生活很苦，最苦的时候奶奶是靠到码头上挑沙，拣烂菜叶养活了爸爸和姑姑，奶奶至死也没要爷爷家人的一分救助。

我不相信奶奶会恨爷爷，也许是奶奶真的默认了生活的报应，包括老年丧子――爸爸的死，她都一个人承受了。可能这样，奶奶在想着乡下的大奶奶的时候，偶尔想到为她而被爷爷打死的那人的时候，心里才好过一点。或者，奶奶想到了，要把爷爷还给他原来的家……

想着我的爷爷奶奶，无法入睡，爷爷奶奶后悔过么？现在睡在奶奶身边的只有一个小木人，奶奶会后悔吗？

我爱人也听了三姑的话，他看出了我的心事，便问我，记得你说过，万一我死在你的前面，你是不会去埋葬我的吗？当时我听了很难受，和他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气，由自己的爱人埋藏自己是多么幸福的事，他竟不想送我。后来我想到了，他是不会承认，我能够只留下他一个在世上的，他是不想确认我的不存在了。奶奶是不是也一样呢？

每年的清明，奶奶从不给爷爷烧纸上香，也不让姑姑给爷爷烧纸上香。姑姑总是在奶奶的背后给爷爷烧的纸、上的香。堂姑姑们一直认为奶奶是在恨爷爷。我却觉得，在奶奶的眼里，爷爷不过出了远门，暂时在哪里还没有回来罢了，在奶奶的眼里，爷爷是永远不会抛下她离开的，爷爷一直在哪里想着奶奶。奶奶怎么会恨爷爷呢？

是啊，在奶奶死去的时候，奶奶一定想着，是爷爷在送葬着她，在奶奶闭上眼睛的时候，爷爷就在她的身边，一直一直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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