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果亦菜红荸荠

□钱续坤

夜读周作人的《饭后随笔》，发现先生果真是性情中人，至少在两篇文章中提到了其貌不扬的荸荠，尤其是“说它怎么甜并不见得，但自有特殊的质朴新鲜的味道，与浓厚的珍果正是别一路的”这句感悟的话语，给人留下的印象特别深刻。没想到其兄鲁迅对这乡野之物也是有所偏爱，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桂林荸荠，亦早闻其名，惜无福身临其境，一尝佳味，不得已，也只好以上海小马蹄代之耳。”

两位文学巨擘津津乐道的荸荠，到底是水果还是蔬菜？散文家苗连贵在其佳作《粗水果，俏荸荠》中也曾提出过这个疑问，最后的答案为：“嚼之啖之，脆嫩无渣，胜似水果。”不过在我看来，荸荠不论是水果也好，还是蔬菜也罢，在那食难果腹的年代，都堪称美味珍馐，因为其生吃有生吃的爽口，热炒有热炒的甜脆，煲汤有煲汤的滋美……无怪乎自古就有“地下雪梨”的美誉，北方人更视之为“江南人参”。其实蒸熟的荸荠也别有风味，错落有致地摆在盘中，红白相衬，高低相叠，简直就是小巧玲珑艺术品；需要强调的是，蒸煮一般是不去皮的，那紫的紫里透黑，红的红润丰肥，在蒸汽的作用之下显得十分富有光泽，其形状犹如象棋的棋子或者算盘的珠子，只不过直径稍微要大上一些。顽劣是所有孩童的天性，有好事者从家中偷偷拿来针线，将蒸熟的荸荠穿成长长的一串，然后将其当作佛珠挂于胸前，耀武扬威地扮演起《西游记》中的沙和尚或者《水浒传》中的鲁智深来。如果嘴馋了，顺势就吃上三五个，那个美呀，全都酣畅淋漓地表现在微微扬起的嘴角之上。

俗话说：“樱桃好吃树难栽。”同样道理，荸荠好吃但难挖。这种状况是由荸荠的生长习性所决定的，因为它的成熟期多是在寒冷的晚秋和冬季。此时，水田里的水已被全部放干，枯萎的细长叶杆呈倒伏的姿势，紧贴在淤泥之上，要想获得更多的“战利品”，就必须脚穿皮靴下到田中，先用铁锹挖出一个豁口，然后高高地卷起袖管，开始用两只手在泥淖里使劲地扒拉，认真地找捏，等到捏出一个个滑溜溜的小泥球，这才笑逐颜开，心花怒放，全然不顾手上刺骨的寒和痛。由于荸荠的颜色与泥土的颜色比较接近，这找捏是需要下一番功夫的，孩子们大多是出于好奇的心理，一般是见好就收；而在大人们的眼里，这些“泥疙瘩”都是“金豆豆”呢，必须在过年之前将它们全部采挖出来，一来可以在除夕的年夜饭上添道美味的佳肴，二来可以在市场上换些钞票补贴家用。因此他们采挖时可是豁出小命了，竟然脱去鞋袜，光着脚丫在泥水里踩探，假如碰到硬硬的一块，伸手顺着脚底摸去，自然是“手到擒来”。如此采挖上来的荸荠，一个个形扁蒂短，浑圆厚实，拿到市场上绝对是抢手之物。

当然，要想成为抢手之物，还必须有个前提：荸荠的品相要好——这品相完全体现在清洗之上，这清洗完全是家中女性的活儿。采挖出来的荸荠，全身裹满了泥巴，得先将其放入水中浸上二三十分钟，待到泥巴基本软化，再用纱布轻轻地拭擦，然后再放入另一盆清水里漂洗即可。洗净的荸荠堆在一旁，尖尖的嘴子，紫红的衣皮，圆扁扁的，红润润的，活脱脱一个个顽皮的小子，叠罗汉似地挤在一起，煞是可爱。清洗的过程同时也是筛选的过程，那些个头偏小和品相较次的，则会被留下来以解馋瘾。

如今我虽然远离了熟稔的乡村，但是依然能在摊位前和餐桌上发现荸荠的身影。那红，能让人领略一丝亲切之感；那红，能让人参悟一缕温暖之情；那红，能让人提到故乡就不能自已地心生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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