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族大歌：养心的合拢歌

侗族大歌深受侗族人民的喜爱，这是在漓江剧院里，侗族孩子们正在表演侗族大歌。记者游拥军摄

■黄钟警

几年前，中国著名的文化学者余秋雨先生在贵州肇兴侗寨听侗族大歌，引发了无尽的文化思考。后来，他在自己的一篇名为《伞下侗寨》的散文中感触颇深地说：“这样的歌唱是一门传代的大课程。”又说：“我们平日也可能在大城市的舞台上看到侗族大歌的演出，但到这里才知道，歌唱在这里不是什么‘余兴节目\’，而是全部生活的起点和终点，全部历史的凝练和传承，全部文化的贮存和展开。”侗族大歌也深受龙胜各族自治县侗族人民的喜爱。

是的，侗家人人是锦心绣口的歌手。这得益于祖先“饭养身，歌养心”的教诲和对侗歌文化的定位。这是多么富于哲理与诗意的概括。自古以来，侗歌是侗人生命的一部分，是他们精神的筋骨。毕竟人生苦短，有歌陪伴，苦短的人生才有阳光。人生的道路难免崎岖坎坷，侗家人就借助歌声唱平胸中的块垒，扇燃心中希望的火星。过去侗族没有文字，侗歌便成了一代代人生活的教科书，成为传道解惑、陶冶性情和凝聚人心的重要手段，超越了单纯的娱乐功能。

侗族大歌是多声部的民间合唱形式

侗族大歌，侗语称为“嘎老”。“嘎”意为歌，“老”既为古老，又有大的含义。当然这大，指的是格局大、阵容大、声势大。

据说侗族大歌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八百里侗乡位于黔桂湘边界的九万大山深处，侗族大歌很少为外人所知。真正面对它的呼吸，感受它的体温，发现它的艺术价值的人，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参加土改工作团来到侗乡的音乐工作者。从此，一代代音乐人努力挖掘和热心介绍侗族大歌，频频将侗族大歌推向全国和世界。1986年，在法国巴黎的金秋艺术节上，侗族大歌一亮相，就引起了世界乐坛的轰动，被誉为“清泉般闪光的音乐，掠过古梦边缘的旋律”。侗族大歌的出现，还改变了西方世界认为东方民族缺少多声部歌曲的看法。

已列入“世界非遗”的侗族大歌，是一种多声部、无指挥、无伴奏、自然和声的民间合唱形式。其主要特征是声部分明，声部组合及和音配置自出机杼。基本形式是领唱与众唱的合唱，即高声与低声的和鸣。大歌的主旋律在低声部，高声部都是派生的。对于高声与低声的界定，侗族有自己的参照物。他们称高声为“雄声”，称低声为“雌声”。雄鸡啼鸣声音高亢嘹亮，而母鸡的叫声大多在低音区。当然“雄声”与“雌声”仅仅指唱高声部和唱低声部的人，不是歌者性别的区分。

侗族大歌分为鼓楼大歌、声音大歌、叙事大歌、礼俗大歌、童声大歌和戏曲大歌。它的曲调丰富多彩，风格各异。有的深沉委婉，有的激越峭拔，有的豪迈粗犷，有的轻松愉快。男声大歌雄壮有力，气势磅礴；女声大歌曲调优美抒情，娓娓动听；童声大歌天真活泼，琅琅上口。大歌的演唱难度较大，虽然从不设指挥，但被虚化的指挥棒很灵。那是集体意志在主导，是默契配合在支撑。遇上高昂的乐段和乐句末的拖音很长，一个“雄声”难以应付，需要换人。“雄声”甲只要轻轻捏一下“雄声”乙的手作暗示，演唱就自然无缝地连接下去，听众听不出丝毫的瑕疵。

几乎没有歌词偏重于演唱技巧

侗家人之所以钟爱和声演唱，源于他们的居住习惯和因此形成的性格特征。侗家住的都是大寨子，社区观念与生俱来，热心公益事业便成为民族的习惯。这就是侗乡一座座鼓楼高耸云天，一座座风雨桥横空出世的原因。于是侗族大歌的出现不足为奇，因为它有这个社会基础。如今作为侗乡旅游亮点之一的长桌宴，过去叫合拢饭。招待村寨的贵宾，按AA制各家各户的酒菜合拢起来，组成天下文化味最浓的百家宴。而侗族大歌便是侗人内生力AA制的投入，是最养心的合拢歌。

从民族历史、时代更迭、劳动生产、社会知识到伦理道德、人际交往、婚丧嫁娶等习俗风情，侗族大歌的内容覆盖了侗家生活的方方面面。充满着原始美、天籁美的侗族大歌，就是人与大自然高度和谐的产物。因此，山间、田头、村巷，处处可以做它的舞台，而处处都是实景的演出。但迎接和欢送尊贵的客人，一定要在鼓楼演唱，只有这样才热烈庄重，才有喜庆和典雅华贵的气氛。这就是鼓楼大歌。夜深人静，月儿西斜，木楼静静地分割着无语的月光，小河边湿漉漉的水车悠悠地转动着白亮的圆弧，咿咿呀呀地重复着一支催眠曲。村巷里一支婉丽忧伤的大歌响起来。凄迷，缥缈，像从星汉灿烂的天宇抖落下来，“随风潜入夜”，直潜入每个宁静的角落。这就是“掠过古梦边缘的旋律”。侗族大歌几乎没有歌词，而偏重于演唱的技巧。模仿蝉鸣的《蝉之歌》曲折跌宕，装饰音很大，却被歌手们唱得轻灵飞动，流畅婉转，简直唱活了一个风云变幻的夏天。难怪侗族常用金蝉来比喻不平凡的歌手。

侗族的金蝉多指女歌手。比起男人来，女人唱大歌更胜一筹。也许她们身上的音乐细胞比男人多。不，一定是她们善梳理、工编织的缘故，才如此娴熟地驾驭着多线条多层次的歌声。她们从菜园里回来，卸下背篓，擦干汗水；她们放下簸箕从碓房里出来，拍净头帕上肩膀上的糠屑；她们从摊晒蓝靛布的河滩走来，摘下油亮油亮的棕笠，站到一起就变成了蝉群谐美的和鸣了。用她们挥洒自如的歌声，唱出人生美的极致。她们是侗族大歌当之无愧的主力军。

今天，随着更多的年轻人到城里打工和学习，侗族大歌也面临着传承中断的严峻考验，地方政府和有识之士都在积极地探索。最有效的办法是把民族文化的保护传承与旅游开发结合起来，让侗族大歌在群众的生活环境与生产过程中进行活态化传承。大歌学习班举办了一期又一期，大歌比赛进行了一次又一次。为了给这个古老的艺术形式注入新的活力，热心的音乐人又在不断地创新发展。或从同声发展到混声，或从二部发展到三部、四部。一些地方还唱起了千人侗族大歌。各地还从小学抓起，让侗族大歌进校园，用家庭、学校、社会互相默契的和声来唱好这支充满责任与担当的传承之歌。我家乡龙胜地灵侗寨的传歌节也因此一年比一年火起来。正如它的主题歌《大家一起来传歌》唱的那样：“小金蝉，枝上落，邀请大家来传歌。男女老少都来传，歌声汇成一条河。六月烈日晒不干，腊月结冰歌更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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