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桥，今安在

上世纪40年代的南溪山（图1）

上世纪50年代的将军桥（图3）

罗辰《桂林山水》画册中的“白龙洞”（图4）

三座桥（图2）

今天的将军桥（图5）

尹文军文/供图

将军桥，对桂林人来说，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名。说熟悉，是因为它历史悠久，其源可上溯至五代，它曾是南溪山一带区域的代称，至今桂林仍有将军桥社区、将军桥小学等实体名称；说陌生，是因为绝大多数桂林人没有见过将军桥，据《桂林市交通志》记载，它在桂林保卫战时被毁，至1965年重修为钢筋混凝土桥，改名白龙桥。也就是说，虽然耳熟能详，但将军桥从1944年起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了，现在只能空闻其名而不见其实了。

一、当代志书这样说

由于将军桥的知名度高，关于它的前世今生，有很多书籍资料进行了详细的介绍，其中两本当代方志比较具有代表性。2004年出版的，由桂林市交通局组织编纂的《桂林市交通志》这样记述：“将军桥位于桂林市南郊南溪河上，原名安溪桥。为双拱石桥，桥旁原有殿宇，建于何时不详。传说五代时南汉谋取桂州(州治在今桂林)，彭彦晖作为楚王马希广派遣的指挥使驻守桂林，于此设关守卡，多次打败南汉进攻，后因此改安溪桥为将军桥。北宋皇祐四年(1052)，大将军狄青出兵平定侬智高，曾在附近的灵顺庙祷灵神庇取胜。翌年正月大败侬智高于邕州，凯旋归来，途经此桥，不胜喜悦。1852年3月太平军攻打桂林时，设伏军于桥两侧要道；4月19日，伏击清军，杀敌数百，击毙清军广州副都统乌兰泰和千总李登朝。将军桥名不虚传。抗日战争时期桥毁于战火。1965年在旧址建成仿赵州桥桥型的钢筋混凝土拱桥，同时建桥亭1座，又名白龙桥。”

2012年出版的，由桂林市档案馆编纂的《百年光影———桂林城市记忆》一书，首次采用老照片与文字解说相结合的图志形式介绍老桂林，其中将军桥引用了四幅老照片，文字这样介绍：“将军桥为三孔石拱桥，始建于唐朝，原名安溪桥，唐末桂州（今桂林）守将刘士政、五代时楚王马殷部将秦彦晖，都曾驻军于此。秦彦晖驻兵时，由于他的军队军纪甚严，当地百姓为感激他而更名将军桥。1965年，将军桥因年久失修而被拆除，改建为钢筋混凝土拱桥，命名为‘白龙桥’。将军桥是古代桂林南城要塞出口，汉唐时期，桂林南门外城门便建在此处，桥南是秦代古官道‘苍梧大路’的起点，自桂林经梧州与广东驿道相接。”

总的来说，两书的文字记述大同小异。关于将军桥的桥型，《桂林市交通志》说是双拱石桥，而《百年光影》说是三拱石桥。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老照片来看，南溪上的桥梁的确为三孔石拱桥，这是否就是清代或者古代说的将军桥呢？两书关于将军桥的历史典故是否准确呢？

二、古代典籍这样说

南溪山是桂林名山，“南溪新霁”名列桂林续八景。南溪山最早于唐宝历二年(826)为当时的桂管观察使李渤开发。当时山前应该是没有桥的，李渤在《南溪诗序》中说：“桂水过漓山，右汇阳江，又里余，得南溪口。左屏列崖巘，斗丽争高，其孕以翠曳烟，逦迤如画。右连幽野，园田鸡犬，疑非人间。溯流数百步至元岩。”可知晚唐，游人到南溪山的线路以水路为主。北宋《太平寰宇记》“南溪山”词条言“其溪东注于桂江，合流泝五里却合阳江，直抵隐山，萦带二十余里，通舟楫于三江之上下”，亦有此意。

关于将军桥最早的记录，当出自南宋刘希旦的摩崖石刻《白龙洞题诗》：

人说洞中有白龙，至今一变已遗踪。

凛凛金莲桥下水，融融瑞日岭南松。

油然能至行云盛，沛矣尤来布雨浓。

乘风直上青霄后，留得浮烟敛碧峰。

洞之前有溪焉，名曰金莲港，其水长清，可濯可汲。

又题：

金莲柄柄出桥东，寂寂四围山色中。

漓派远连湘派绿，汀花近接野花红。

鸢飞鱼跃皆昭著，质异香殊总化工。

惟有风尘俱费染，君子身心便不同。

在这两首七律中，我们知道白龙洞下有(南)溪，溪的一段名金莲港，在金莲港的西边有桥跨南溪，桥名不详。

将军桥在方志中的记载，最早见于明代洪武年间陈琏编修的《桂林郡志》，在桥梁一节中记录了十座当时存在的桥梁，其中“六里桥”的注释为：“在城南白龙洞前，俗呼为将军桥。”从此“白龙洞前”既是对将军桥的定位，也成为将军桥的标签。雍正《广西通志》收录“将军桥，在城南六里白龙洞前”，嘉庆《广西通志》原文照录。

《桂林郡志》和《广西通志》的记载相对简略，只记录了名称和大致地点，明代张鸣凤《桂胜》的信息量就大多了：“漓南流至斗鸡山，南溪之水自西南来，出山阴入漓。从水口上溯白龙、刘仙，登岸径便白龙，洞前将军桥下，水中有泉，甘冽宜茗。稍东为金莲港，每夏秋间，其花盛发，摇漾水面，郁若金粲，亦临泛佳处。”这段文字与刘希旦题诗、《桂林郡志》《广西通志》遥相呼应，不同之处是提到将军桥下有泉，这就留下了一个疑问，那就是将军桥下的水域，究竟是溪水还是泉水？从逻辑上来说，这两种水源是不相容的。

明末徐霞客来到桂林，南溪山是必游之处，他在《粤西游日记》中写道：“东南一里过南溪桥。南溪之由高峙桥东，有水自西南直上逼西麓，〔绕山东北入漓去，〕石梁跨其上，即所谓南溪也。白龙洞在山椒。”在徐霞客的笔下，南溪之上跨有石桥，名字叫“南溪桥”，并未提及将军桥。“南溪桥”这个名称仅见于徐霞客，按说从明初一直到明末，将军桥一直都存于方志中，徐霞客后来是看过《桂胜》的，却未校订“南溪桥”之名，难道认为这本来就是两座桥？另：“南溪桥”或为“安溪桥”之讹，系“土人”(本地人)口音误导所致。

嘉庆《临桂县志》关于将军桥的记录更加详细，似乎为《桂胜》留下的疑问作解答：“将军桥，在城南六里白龙洞前，今涸。又有水桥名安溪桥。按《通鉴》：五代湖南马氏屯兵于此，以拒南汉。将军之名或起于此。”光绪《临桂县志》原文照录。两部县志都提到了将军桥名称的来由。查《资治通鉴》卷二百九十，“楚静江节度副使知桂州马希隐，武穆王殷之少子也。楚王希广、希萼兄弟争国，南汉主以内侍吴怀恩为西北招讨使，将兵屯境上，伺间密谋进取，希广遣指挥使彭彦晖，将兵屯龙峒以备之(桂州溪南有白龙洞，在平地半山上)……”县志据此推测，将军桥的得名与彭彦晖有关。

个人认为，这个由来十分牵强，首先《资治通鉴》中的原文是“龙峒”，而胡三省将其注释为“白龙洞”，这可能并非司马光的原意。因为白龙洞早在唐代就由李渤定名，司马光作为治史大家，不太可能将白龙洞称为“龙峒”；另外楚军在北，汉军在南，按说彭彦晖应据南溪之北而坚守，他却屯兵南溪以南的白龙洞，放弃河流之地利，效仿马谡守街亭，兵法上说不通；而且，就算彭彦晖曾屯兵白龙洞，他也没有如诸多资料所说，或死战不屈，或爱民如子，是个正面英雄人物。《资治通鉴》载南汉大军未至，楚国蒙州刺史许可琼“方畏南汉之逼，即弃蒙州，引兵趣桂州，与彦晖战于城中，彦晖败奔衡山。”也就是说，彭大将军压根没见到南汉军队，就被自家的逃兵打得一败涂地，逃回湖南去了；打的地方也并非白龙洞，而是城中。所以如果将军桥的名字是为了纪念这位仁兄，那真是再耻辱不过。

当然，尽管《临桂县志》努力搜刮史料，但对此说也是持怀疑态度的，因此用了一个“或”字。更接近真相的，反而是嘉庆《临桂县志》“杂记”卷中的一则逸史，这是关于唐末桂州押衙乐源被桂管观察使杜式方等人冤杀，死后向仇人一一索命的传说，文末说到“今桂州南门外源死处，方丈无草，人因为立乐将军祠，祀之”。1934年卢湘父在《桂游鸿雪》一书中，记述其游白龙洞，“过将军桥，桥外有将军庙……此庙与桥，是否为乐将军，固未可知，而庙门已零落不堪矣”。将军桥得名于将军庙，而将军庙最早跟这位乐源将军相关联，似乎更加可信。

再说《临桂县志》的另一贡献，那就是第一次提出了二桥说。至晚不过嘉庆年间，白龙洞前出现了两座桥梁，一座是旱桥，叫将军桥，一座是水桥，叫安溪桥。水桥安溪桥不用多说，肯定是跨南溪的，然而这个旱桥是怎么出现的呢？

三、水桥旱桥释疑云

经过认真查找史料、老照片、历史地图，并仔细比对现场，可以确定两桥说是成立的。前面的《桂胜》曾留下疑问———白龙洞前将军桥下，水中有泉？没错，这个泉就是白龙泉，在今天白龙桥的东南侧。

白龙泉最早为李渤所导，当时以“新泉”称之。李渤对这潭泉水非常喜爱，《南溪诗》中曾提到它：“元岩丽南溪，新泉发幽色，岩泉孕灵秀，云烟纷崖壁。”另一首更著名的《留别南溪》，则饱含对南溪山和白龙泉的眷念之情：“常叹春泉去不回，我今此去更难来。欲知别后留情处，手种岩花次第开。”明代曹学佺《广西名胜志》亦提及：“将军桥桥下有泉，甘洌宜茗。”明代杨尔曾撰《新镌海内奇观》谈到白龙泉：“碧流涓涓出藻荇间，注桥而下，即李公所作新泉也。”明代魏浚《峤南琐记》则进一步推崇道：“桂泉多可饮，而白龙为最。”

从以上记录来看，明代的白龙泉是相当有名的，跟现状相比，水量是充沛的，足以隔断通往白龙洞的上山道路。因此，需建一桥跨于其上，以利交通，而泉水则“注桥而下”。时至清代嘉庆年间，泉量日竭，水域也越来越小，终于龟缩于一隅，而横跨其上的将军桥，则变成了一座旱桥。只有这样解读，方能契合诸多明清史籍的记录。

单从《临桂县志》的字面意思来理解，似乎还缺少证据，怎么能证明白龙洞前有水、旱两座桥？所幸上世纪40年代桂林“二我轩”拍摄的老照片中，有一张南溪山远景比较清晰，在《百年光影》一书中是这样标注的：“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南溪山。两座石桥并列跨江。画面右前方三孔石桥即是将军（白龙）桥，画面右下角有一单孔石拱桥，始建年代与拆毁年代不详，从位置上看，即是今八一桥前身。”但如果仔细辨认，可以发现更加丰富的信息。（见图1）

在照片上，出现了三座石拱桥，最醒目的单拱桥为1927年左右修建桂荔公路时所筑，当时没有专属名字，被俗称作“新桥”，也就是现在的八一桥，这座公路桥将本来折了两次90度的古代官道一举拉直；远一点的三孔石拱桥，就是跨南溪的水桥———安溪桥；在安溪桥右侧靠近白色山门的地方，还有一座单拱桥露出了一角，这座桥，就是本文的主角———将军桥。通过局部放大，我们可以看得更清楚些。（见图2）

只根据一张老照片的一个不甚清晰的局部，想说明这是一个石拱桥仍然有些牵强，还好另一张拍摄于上世纪50年代的南溪山宣传照片可以作证，在这张照片上，白龙洞前的旱桥就清晰完整地呈现出来了。通过与上一张照片的对比，发现桥边的护栏石消失了，桥面也略有下陷。但桥北侧和西侧的道路都完全吻合(北侧和西侧的道路，实为南乡地区通往桂林城文昌门的官道)，与南溪山东峰的透视关系也对应得上。这座石拱桥，就是清代《临桂县志》中记载的将军桥，它并没有毁于桂林保卫战，至少在上世纪50年代的照片中，我们还能看到它的身影。（见图3）

清道光年间，画家罗辰绘有《桂林山水》画册，其中“白龙洞”一幅形象地描绘了南溪山前的景色。在这幅画中，三孔水桥就是安溪桥，而单孔旱桥将军桥为通往白龙洞的必经之地，右侧延伸向远方的是古时官道，路上、桥上行人匆匆。通过与老照片的比对，可以看到画作既写实又富有美感，体现了罗辰深厚的艺术功力。（见图4）

根据案头的资料分析，将军桥的前世已基本清晰。那它的今生呢，是变成了白龙桥，或者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四、将军桥，今健在

在白龙桥以南约10米、靠近登山道的地方，有一座小的石拱桥静静地躺在道路下面，桥的东西两侧都用混凝土拱券各加宽了1米左右，夹在混凝土拱券的中间的，就是清代的将军桥。这是一座纵联结构的单孔石拱桥，拱宽4.5米，拱跨4米，拱高1.85米。因桥下被填高作为通道，两端部分券石被掩埋，根据券石的露出高度推算，实际拱高应为2.1米左右。券石之间局部可见石灰浆填充。从料石风化程度和造桥工艺来看，这是比较典型的古代石拱桥。石拱桥桥面部分加厚约1米，桥面加宽约2米，当是开辟为公园后，为了平缓白龙桥坡度，同时拓展桥梁宽度，方便游客通行。（见图5）

石拱桥的西侧还可见原来水域的毛石驳岸，桥东侧约10米即为现在的白龙泉，泉水水位略低于桥下道路高程20-30厘米。根据现场看到的情况，再比对老照片的旧影，虽然桥上道路被加厚，桥下地面被填高，但可以认定这个桥，就是《临桂县志》中所记载的将军桥，也就是我们在老照片上看到的旱桥，其主要功能是跨越白龙泉漫出的水域。

这个水域并不一定是自然形成，可能是人为刻意引导，目的就是为在山门前建一座石拱桥提供理由，这是中国传统营园造景的常见手法，多用于寺观。为了营造与凡世截然不同的氛围，寺观往往会在山门布置一座桥，让人一过此桥便进入不同世界，如北京白云观、潭柘寺，桂林华盖庵等。根据《桂林市志·宗教志》记载，历史上南溪山的佛寺有白龙寺，道观有大道观和三清殿等，白龙洞前的将军桥，很有可能就是这样一座寓意大于功能的桥梁。至于南溪之上的水桥安溪桥，虽兼有寓意和交通功能，但由于早期南溪山的游览路线都是走水路，从漓江上溯南溪，因此水桥落成的时间反而晚于将军桥。

当然，白龙洞前短短的十余丈距离，建有两座桥梁，的确容易混淆人们的地名概念，因此在历史的大多数时期，这两座桥都是以将军桥统称之，或者两座桥都俗称将军桥。但最晚到清嘉庆年间，两座桥分别有了官方定名，而其中的一座———将军桥，仍然保存至今。这是将军桥的幸事，也是以将军桥为名的单位的幸事，更是桂林历史文化的幸事。我们期待，这座既著名又古老的桥梁，能够得到妥善的保护和利用，有朝一日再次回到桂林人的视线中。

新闻推荐

“周末爱心妈妈”到临桂江洲小学进行爱心慰问

“周末爱心妈妈”志愿者为江洲小学送来了价值3万元的电风扇、文具、蛋糕和消毒用品等。本报讯（记者徐莹波文/摄）4月29日，...

临桂新闻，弘扬社会正气。除了新闻，我们还传播幸福和美好！因为热爱所以付出，光阴流水，不变的是临桂区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