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作桂林人

□蓝凡武

桂林山水，以南朝大文人颜延之始，至唐宋以降，忘躯卧游者历代不绝，吟咏者亦不可胜数，尤以宋王正功“桂林山水甲天下”一句而传诵千古。是故，天下山水，本无主人，而山水必得人而始传。

自古游历桂林山水者多以诗文名世，以丹青名世者则寥寥无几。元明之前桂林本土画家少见记载，外籍画家亦多不留名。虽有北宋米芾曾任临桂县尉，燕萧曾任广南西路刑狱，然而两位画家任期甚短故未见有桂林山水传世。范成大任职桂林帅时，画工李友直为其绘有两件作品，其中一件描绘范成大游佛子岩的《桂海》作品，或许是最早的一件桂林山水画。自觉以桂林山水为题者当是清朝末期，时本土画家有数百名，外籍画家亦有近百名之数。罗存理、罗辰、李熙垣、李秉绶、李吉寿等都是其中佼佼者，罗辰的《桂林山水八景图》今犹见。民国之后特别是抗战时期，全国名家大都聚集在这弹丸之地，黄宾虹、齐白石、张大千、徐悲鸿、高剑父、关山月、李可染等等皆有取材桂林山水之佳作，由此桂林也产生了帅础坚、阳太阳等影响广西半个世纪的美术教育世家。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为桂林山水立传者日见增多，好手如云，其中以李可染最为著名。姚奎则以一幅壁画《桂林山水歌》成为同时代的绝唱。本土画家能者甚众，妙者二三，以“绿漓江”的涂克、“灰漓江”的赵松柏、“白漓江”的戴延兴最见心性。

桂林多淫雨，一日之内气候屡变，故颜曰：四时皆似夏，一雨便成冬。桂林之山多平地卓立，锐如笔锋。山腹多岩洞，洞幽景奇，漓水则蜿蜒曲折，媚态万千。自古名山多为佛道所占，桂林亦如是。南有禅宗，岭南自出。自唐宋以来，桂林一直成为佛道胜地且香火不断，桂林成为唐代中国南方的佛教中心之一。唐高僧鉴真曾挂锡于开元寺，始安都督冯古璞率75州官员和赴考举子同受菩萨戒。白鹿禅师曾挂锡于尧山白鹿寺，白鹿禅师为桂林人，俗名张玄康，因讲演佛经受玄宗赞赏，让其住持长安安国寺并赠送白鹿而得此法号。至于仙迹，今七星岩内尚见宋范成大因唐郑冠卿遇仙故事而作的《碧虚铭》，南溪山刘仙岩内刘仲远真人留下的长寿汤方《养气方》石刻亦尚存，故说神仙文化是桂林山水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在文化，甚至可以说是桂林山水的灵魂。人们向往神仙生活，一是信仰，一是修心养性。桂林气候宜人，云雨缥缈，亦幻亦真颇似仙境。窃以为传写桂林山水当心存神仙之境。欲得神仙之境，当常读佛道经典，并洁身自好，日久必自心生，进而种种法生，待挥笔泼墨之时自然无挂无碍。

昔北宋郭熙提出三远之法，绘者以平远高远之法居多，深远极少。昔之深远与今之深远当不可同日而语，尽管画理同一。今人不仅可轻易登高望远，而且亦能轻易高空俯瞰天下，使视角的体验更广、更震撼，从而引发的思维、精神和审美必与古人相异，故在创作的方法方式上不必拘泥于古而是融入当下自我的体验。这些年常常出差，飞来飞去，变幻莫测的白云是天上唯一的景色。有次从渤海上空掠过时，猛然发现飞机窗外白云时或如万羊归舍时或如千马卧槽，时或如积雪无边时或如惊涛拍岸，而或湛蓝一片，无明无暗，无悲无喜，瞬间让人有“兀然心似醉，不觉有吾身”之感。记得陈毅元帅曾有诗云“愿作桂林人，不愿作神仙”，若以此境写桂林之山水，即可俯瞰万物，更见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之气象。

神仙都是人来做，云端之人无须道袍袈裟之相，市井之色亦是神仙，如此无意便见趣味。

桂林一川风物让人叹。昔唐李渤因病辞职离桂时留诗：“如云不厌苍梧远，似雁逢春又北归。惟有隐山溪上月，年年相望两依依。”稍后的李勃亦恋恋不忍去，留下“常叹春泉去不回，我今此去更难来”的别离诗句。元晦离桂时更有“西邻月色何时见，南国春光岂再游？莫遣艳歌催客醉，不堪回首翠娥愁”的伤感和惆怅。

俱往矣，而今的桂林不仅山水优美，亦是物阜市廉、适宜旅居度假和养生的小山城，在这奇山秀水中快乐过好每一天，便是神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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