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代靖江王的“双十一”

十代靖江王开视记石刻拓片

□秦冬发文/摄

2016年10月29日，上午。阳光晴好。独秀山(今称独秀峰)西麓。桂海碑林博物馆石刻传拓技艺第四代传承人韦可祥和同事正在采拓民国大律师吴迈题写的“卓然独立天地间”石刻拓片。采拓间隙，韦可祥发现该石刻右上方不远处的石壁上似乎可见一些模糊字迹，于是摩挲剔藓，洗尘除垢，由此发现了一件很有价值的明代石刻，这就是十代靖江王开视记石刻。

该石刻全文为“嘉靖十二年岁次癸巳十一月十一日辰时开视”。发现这件石刻，使得有关独秀山西洞的一段尘封往事浮出历史之海，有了更为确凿的时间证据。这其中的掌故且听我为您细细道来。

五代靖江王开发西洞

明洪武三年(1370)，朱元璋封靖江王国于桂林。自是以终其有明一代，独秀山被圈入靖江王府，“苍翠所及，皆禁御间地”“外人鲜得至者”。诚如我们已经知晓的，独秀山上的明代摩崖石刻基本上都是历代靖江王的题刻作品，或是其宗室、属下、儒生和应邀前来的各级地方官员的宴游唱和之作。这其中有一件《独秀岩西洞记》石刻，它是由五代靖江王朱佐敬撰写的，记录了朱佐敬开发、增饰独秀岩西洞的经过。

明正统九年(1444)，五代靖江王朱佐敬开发了独秀岩西洞，他在西洞“立之以神，著之以文”“命工巍创珤塔，峙于洞前”，“洞之内塑以哪吒等神，洞之岩继以玄帝与夫雷祖天师，岩之左又以观音、普庵等像，期皆永镇兹藩而有以昭于时也”。朱佐敬在西洞“纪斯胜，建斯像，塔以佛，像以神，俾后之游于是洞者亦可知其概云”。由此，独秀岩西洞遂成为一处绝佳的游观之所。三年后，朱佐敬在王府承运门下接待了自鄂来越的云水僧常澍，聘请他作世子朱相承的老师。其间，朱佐敬惊叹于常澍为自己及家人所进法名、道号与独秀岩上摹刻的前代石刻所述暗中契合，深感神异，特意偕常澍游独秀岩以验之，并感叹自己“诚可为受皇天之命，居天纵之地，良不诬也”。游岩期间，朱佐敬步元代高僧师澄诗韵，作七律一首，摹刻于独秀岩石壁。诗云：

碧峰禹迹几经今，上接云霄匪不钦。

绝顶两轮乌兔跃，幽禽齐奏管弦音。

无时树木冬森翠，最喜林峦夏有阴。

每展黄庭岩畔玩，默知天地化工深。

五代靖江王朱佐敬谥号庄简王。八十六年后，庄简王朱佐敬的这首次元僧师澄诗迎来了诸多和诗。可是，西洞之名后来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西洞重出江湖则见于十代靖江王朱邦苧于嘉靖十二年(1533)摹刻的《恭和太平岩诗有序》石刻中：

独秀山旧有岩，曰西洞，封闭岁久。嘉靖癸巳孟冬，予始复开，乃幸睹我太高祖庄简王《次元僧师澄》佳作，睿藻文思，璨然蔚观。仰诵之余，弗胜敬警。

作为曾经的游观之所，西洞为什么会被封闭呢？

十代靖江王复开西洞

明嘉靖癸巳孟冬，也就是嘉靖十二年十月，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并向玄帝拜求灵签后，十代靖江王朱邦苧决定复开西洞。西洞复开后，朱邦苧在洞内看见了太高祖庄简王朱佐敬撰写的次元僧师澄佳作，不禁心生感慨：“窃思太高祖孝友好学，贤德仁恩，被于广右之民六七十年，至今称不绝口。至于文章字帖，尤为当世钦慕，得者宝重，弗啻千金。顾予寡昧，方有志绍承。今见手泽如新，若复使之湮没，则我后世子孙世代既远，何所从而知乎？抑何由以启其向学乐善之心乎？是以不避再辟之嫌，芟其榛芜，以为游观之一助，而光前启后之意，亦于斯乎寓焉。”朱邦苧步庄简王诗韵，写了两首和诗，以识其事。

其一是：

一柱擎天动古今，高岩孑立起人钦。

他山自是无肩并，吾祖从来有德音。

不羡繁花春绚烂，却宜丛木夏生阴。

洞中此日风光满，帝德亲恩覆载深。

其二是：

独秀声华古胜今，太平万岁总皆钦。

沿堤泼剌闻吹浪，隔座间关初啭音。

西广俗淳邦有赖，南州气暖地无阴。

百年事业惭无补，才际升平感荷深。

此外，朱邦苧还手书“太平岩”三大篆字，由右至左横排，摹刻于岩壁。上款署名“澹仙题”，下面是一个最末笔画夸张变形的“宋”字(按，这个“宋”字的最末笔画和五代靖江王朱佐敬署名“元可”之可字的最末笔画极为类似，也可以看作是朱邦苧在书法上“有志绍承”他的太高祖了。又，变形的“宋”和“元可”可分别视为两位靖江王的花押)。至此，西洞更名为太平岩。至于更名缘由，朱邦苧在嘉靖十三年(1534)九月九日书刻的《太平岩供奉玄帝记略》石刻中略有提及：

独秀山旧有岩，曰西洞，岁久封闭，莫知其由。嘉靖癸巳孟冬月始复开，而更以名。事载在长史高楷碑记。虽因得钱以命名，亦可以上祝皇明永延亿万载，太平之鸿基也。

原来当年清理西洞时，在洞内发现了一枚宋代的“太平通宝”钱，朱邦苧大喜，以为佳兆，于是将西洞更名为太平岩。而其摹刻“太平岩”三篆字署款时写上一笔画夸张变形的“宋”字，这或许是暗指将西洞更名为太平岩就是因为在岩内发现了宋代“太平通宝”古钱币。

至于所谓的西洞“岁久封闭，莫知其由”，我们猜测，这极有可能其实是因为涉及五代靖江王朱佐敬与弟弟奉国将军朱佐敏互攻讦奏、兄弟阋墙以及靖江王府与靖江宗室之间持续多年的矛盾，家丑不便明言而已。就在朱佐敬开发西洞的第二年，兄弟俩又大闹了一场。事情经过是这样的：1445年，朱佐敏向明英宗上奏，称他为两个小儿子请名分，但朱佐敬既不见他，也不为他向明英宗上奏；他要去府上道歉，可朱佐敬仍然不见他，所以才私自越级向明英宗禀报。但朱佐敬说，朱佐敏根本没有亲自去为儿子请名分，只是通过长史等官员去告诉他罢了，而且还留下狠话：“要是你不答应，我肯定要去府上闹，让你不得安宁。”明英宗感到非常无奈，在给两兄弟的御旨里，引用了《尚书》《诗经》等关于兄弟相爱的句子，告诉朱佐敬“王亦宜体念同气至亲，曲加容忍，消逝嫌怨，和睦相处”，又告诉朱佐敏“尔宜深悔前愆，率德改行，遏绝傲心，勉尽逊悌之礼，致敬于王”。如果两人还不停息，则“祖宗宪典法律昭然，必明正尔罪，此时虽悔，不能及矣！尔其深省之”！因此，西洞之所以被封闭，尽管史籍没有载明，但源于朱佐敬朱佐敏兄弟二人之间的矛盾，这一点应该是无疑的。管理不善或无心管理，最后自然就封闭了。

十代靖江王“双十一”开视

嘉靖年间，许多应邀游览太平岩的靖江宗室和广西各级地方官员都创作了《和庄简王次元僧师澄韵》诗，亦即《恭和太平岩诗》，并将其摹刻于太平岩。据留存的石刻资料可知，写和诗的有宗室辅国将军朱约麛、朱相综，奉国将军朱规，镇国中尉朱约；有广西地方官员巡按御史邹尧臣、副使邹槐、左布政使万潮、右布政使夏邦谟、右参政杨表、按察使周忠、按察副使龙大有、副总兵张经、府江兵备副使钱铎、佥事操松、都指挥梁鼎、北城兵马副指挥滕榆(朱邦苧岳父)；有靖江王府右长史吴兴，礼科给事中钱薇，湖广左布政使徐乾(临桂人)，秦树华(未署职衔)，广西巡按御史诸演(嘉靖十五年刻和诗)，等等。

尽管这些人的和诗，除了广西巡按御史诸演的写明嘉靖十五年外，其余的均未署时间，但随着如今开视记石刻的面世，我们发现其内容正好与十代靖江王朱邦苧《恭和太平岩诗有序》石刻中的“嘉靖癸巳孟冬，予始复开”对接上，也就是说为了达到启迪后世子孙向学乐善之心、光前启后的目的，朱邦苧于嘉靖十二年十月复开西洞，十一月复开工程完工，朱邦苧将西洞更名为太平岩，并作和诗二律，摹刻上石，又举行了盛大的开视仪式，邀请宗室、属官以及镇巡藩臬诸司官员参观太平岩，唱和作诗。

于是我们终于可以确凿而踏实地想象当时的场面：嘉靖十二年十一月十一日早上7点至9点之间，十代靖江王朱邦苧在太平岩举行隆重的开视仪式，庆祝复开西洞竣工。在仪式上，朱邦苧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靖江王宗室、王府属官、广西各级地方官员、中央派驻广西公干官员，还有部分在外任职的桂林人等，应邀出席开视仪式。仪式结束后，众人鱼贯而入，参观太平岩，仰瞻岩内庄简王朱佐敬的《次元僧师澄韵》诗，每人还应邀恭和太平岩诗一首。所谓“开视”，原来指的就是这么回事。

嘉靖十二年的这次“双十一”值得载入靖江王大事记，而如今每年的“双11”则引得亿万网民翘首期盼。2016年11月10日，笔者发微信说：“这两天最热的话题有二：一是美国总统大选，全世界关注；二是双11，看马云能否破去年的纪录。前者已尘埃落定，后者正挟风雷而来。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其实早在483年前，桂林十代靖江王就已经在双十一这一天择良辰吉时‘开视’了！”

入清以后，时人多好登独秀峰，“盖城中登眺，以览数十里奇胜，莫若此峰”。不过，山西麓的太平岩后来又废弃了“洎代远年湮，遗址荡然，腥羯类聚，其中遂为藏垢纳污之所。”大清同治四年(1865)，七十三岁的山东临邑(今属于济南)人徐炳振在与同人重修铁牛寺、创建培风园后，又以一己之力重修太平岩。“岩前上层设神，曰寿佛岩；中设神，曰北帝。左供灵官、雷神二位，右祀赵公元帅一尊。岩之后洞奉神座，曰观音，侍立童子。岩口塑神像，曰老君，因谬题曰老君岩。令铁牛寺住持早晚兼祀，时常照管，以期永保平安，庇佑四方，锡福万亿。至于仰神威之显赫，肃然起敬，无敢污渎，尤有望于至斯岩者。”

最后，我想着重指出的是，历史上的太平岩(或说西洞)，其位置本在独秀峰西麓，即今独秀峰登山道一侧，并非今天所称的太平岩的位置———那里地处独秀峰南麓，位置不对。今天所称的太平岩按明代人的眼光来看，其实就是张鸣凤《桂胜》一书中记载的“雪洞”的南面出口(《桂胜》：“《郡志》云，有旧刻‘雪洞’二字。”据原刻于独秀山南麓的《独秀山背图》之拓本所示，图中可识别的文字有“雪峒“拱秀亭“会仙台”等等，而其中“雪峒”所在处就是今天游客游览的所谓太平岩的北面出口)，历史上真正的太平岩其实又被封闭起来不与世人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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