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葱郁赴春约

刘雪源

去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是去赴一个约。以岁月的形式，在参天苍古的树下等，在苔衣覆盖的山岩上等，在甘洌清澈的泉眼里等。等在广西桂平的西山。

这一年春天，我去践约。

雨后的清晨，阳光薄薄地，清清地，如一个轻柔的眼神。我伸伸手，接住一捧阳光，我要捧它去朝谒一注甘醇醴的乳泉。

乳泉，这个名字实在用得太好太形象，那是大地的乳汁，由最甜蜜浓郁的爱酿成，从心口上涌流而出，源源不绝。

乳泉旁边，是一方布满苔衣的峭壁，壁上有树如伞，盘根错节地和岩面交抱成一幅嶙峋巍然的岩板画。浓荫覆盖下的乳泉，安静、温柔，如母亲的心。

我俯在泉边，挹起一口，连饮它三口，一口是解渴，二口是品味，三口是清心。而只取这一勺啊，已足以让我再回到婴孩时期，在母亲乳香四溢的怀里感觉安恬和满足。

在溪水绕阶的山径蜿蜒而上，听到一山啁啾鸟声，四处散落如灵巧的手指轻快地敲打着一盘蓊郁翠绿的琴键。嫩绿的野草软软厚厚的满地摊开，很负责地调制着春天的底色。薄金流砾，被细密的叶缝筛滤过，细细碎碎地落在我身上，偶尔还有一两滴雨露乍然打在我的发上。我停住脚步，感到陶然，呀，我一定被春天误作了未被收入的一部分，傻傻地要把我也点化入画吧！

行至半山腰，护着栏杆往下而望，当下不禁屏息睁目，简直不敢相信有一种绿色会鲜活得那么令人惊动，那满山满眼的绿呵！沉在下面的老绿浓稠醇厚；刚冒尖儿的新叶嫩嫩绒绒，如一张张含烟吐翠的小嘴儿，争先恐后地制造出一片清澄轻快的绿意。啊，那一片盎然的春色，是生命初长时的雀跃，千张万张新芽儿嫩嫩，柔软动人，娇憨可爱地舒展着新鲜的肢体，沐浴在春天的阳光里。

虽然那只是新芽嫩叶而已，但乍一遇见它的元胎，还是忍不住要惊呼起来，从前我怎么就没有被告知，我错过了多少次生命的际遇！

那一惊动间我感到我像一片嫩生生的叶芽儿，欢呼着自老树的掌心里“迸”的一声蹦出来，元气充沛地吮吸着脉管里奔涌着的新鲜乳汁，并衷心地为生命之获得而举手致意。我又能忆起当我在春天一动念之际，从春水暖暖处成形成体，并且通过一根脐带，去感知“春天母亲”的惊喜热爱。

春天一路行来，在脉脉涌流的乳泉前伫立凝目，照见一张艳丽丰盈的脸庞，也许还有山间睛岚的愉人气象，和寸心间的千般柔情、万般爱意？春天忍不住掬水而饮，从那一掬饮间，第一片嫩芽破体而出；只一激荡间，万声欢呼自一树苍绿掌心哗然扬起，那一刻是大地都为之倾身，诸天都为之动容的呀！

这一场美丽的缘会，是为了让我际遇一次生命的旧识吗？抑或是让我重访一次自己的前身？清癯磊落的松树里有我，自在悠然的小花小草里有我，大化之中的山青水碧，不都有着生命最初的约盟。而你，在某个明媚的日子，带着真心去践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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