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年味儿

罗倩

那天，我再次回到这个大山褶皱深处的村子，以游客的身份。

无论什么时候来，从哪儿来，以什么方式来，目之所及，都会是山。大山，小山，气势雄伟的山，玲珑秀气的山，群峰环抱、众星拱月的山，一峰独秀、卓尔不凡的山……大山接小山，小山靠大山。都言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古时，人行马走晓行夜宿很费周折，在长期往来中，人们发现了从昭化到剑门关的一条捷径，于是，多数人择此道而行，久而久之，便成就了这古蜀道。其间有一山，山巅常常云蒸霞蔚，故名云台山。登山远眺，可晨观日出、暮看云海，觉有羽化登仙、超然物外的快感。山下有村，名云台村，也是昭化区大朝乡的驻地所在。

因山就势，错落有致，村子沿街房舍均为一层或两层前店后院式、木质穿斗结构的川北民居风格。清代建成的张家大院“长存店”，是二进结构的两层小四合院，现保存完好。勾檐坐脊、木柱檩梁、精美雕窗，垂花柱含苞待放，土木墙古色古香……置身院中，恍若前世。旧时光里，泽润可悦。

连日来，雪花纷飞。在山前，在山后，在田畦，在房跟，在路旁，在沟底，在石缝……高高低低，深深浅浅，将天地化为一纸未干的翰墨。今早初晴，想来，此行定能与雪一同融在诗里了。

街面寒酥已消，通街的青石板，每一块都湿漉漉的。两旁木檐下串串排排的灯笼，在凛凛风中，舞袖盈怀。有人悄悄地在房前台阶的积雪里滚起雪球，趁不注意，只听“啪——”一声，引来惊叫连连。于是，一场雪仗干了起来……呵，都成了长不大的孩子哟。

慰藉乡愁的还远远不止如此。

此时，游人汇聚，为的是大朝年猪节。世事变迁，这里悠闲的生活节奏和淳朴的民风民俗却始终如一。近年来，村里传统的迎新年、杀年猪、看大戏逐渐演绎为特色旅游文化节。现已第四届了。

与别的游客不同，我的扶贫联系户就在这条古街上。见我来，老俩口迎上来忙着招呼：小罗，快来，坐，坐……这样的日子里，喜悦溢于言表。老俩口不愿跟着儿孙定居城市，执着于精耕细作，怎么也舍不下这块土地。他们在一天天老去，可是，谷桶里稻菽的清香是新的，廊下玉米棒子的金黄色泽是新的，青瓦上皑皑白雪是新的，满院子的阳光也是新的。屋后的微田园里，豆角、黄瓜、小葱、大蒜，莴苣、萝卜、西红柿、大红薯……四季各有不同，应有尽有，自产自用，其乐陶陶。村里的产业园中，老鹰茶树一点点聚着来年蓬勃向上的力量，新栽的脆桃正将根须向着土地深处蔓延，而那一箱箱勤劳的蜜蜂期待着春暖花开，让生活甜得蜜一般。青山之间，这里的人们安居乐业、守望相助，没有孤独，不再困顿。万籁，都是笑语浅浅。

脱贫路上，“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不再只是愿景，而成为了实实在在的日子，幸哉、乐哉。

“猪王出巡咯！”一声高喊，随之，唢呐悠扬、铜锣铿锵。一头200多斤的乌金猪，头戴大红花，由村里四个结实的汉子抬着，在古街上巡游，身后是长长的游客队伍。我陪着老俩口见证了这喜悦时刻。各家各户的人们也三三两两倚在门口，笑靥如花。在已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大朝驿里，隆重举办了传统祭祀仪式，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平安健康。随后，原生态的本土民俗表演轮番上演，欢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来这里走走看看，那颗被思乡之苦揉得皱皱巴巴的心，渐渐平复了、温馨了、轻盈了，化作来年的春鸟融入湛蓝的天宇。在冬的深处，我分明看到了无限盛大的温暖以及细小如晖的幸福。

如今，日子越来越红火，人们过年早已不再眼馋那点儿肉，但“杀年猪”一定是不少人儿时刻骨铭心的年味记忆，而最期待的莫过于吃上庖汤。在各自搜肠刮肚的回忆中，几十张圆桌已围满了人，热气腾腾的“千人庖汤坝坝宴”开始了。

主角是大朝的特色乌金猪。据考证，乌金猪的历史可追溯到旧石器时代，与人类发展可谓一脉相承，是中国高原生态系统唯一自由放养驯化的猪种。因地制宜，几年来，这里将乌金猪养殖发展为脱贫致富的一大产业。在大朝的好几个村都有养殖基地，这些生态乌金猪，经四季、食五谷、饮山泉，终日在山野间撒欢儿尥蹶子，雄赳赳，气昂昂，有使不完的劲儿。个个俊美匀称，体格健壮，毛色乌亮乌亮的。

烧白、蒸肉、红烧肉、夹沙肉、酥肉汤、鲜血旺……呈上来的每道菜都不离肉。一口咬下，肉质细嫩酥软、油脂绵密醇厚，余味无穷，那香就像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能满足潜意识里对脂肪最深切的渴望，更让我们味蕾为之迷醉。一时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我想，这是肉的味道、盐的味道、山的味道、风的味道、云的味道，这也是时间的味道、人情的味道，家的味道。这味道，在年末岁尾欢愉的时光中，和故土、乡亲、勤劳、朴实等情感及信念交融，才下舌尖，又上心头。

系于土地与农耕的节日，即使在日益发达的今天，依然有着强大的号召力和感染力。其实，比仪式更重要的，是从未改变的对丰收的热望。春播种，夏长赢，等到秋天，颗粒归仓，待腊冬，家人归来，子孙满堂。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新的一年已经到来了。

阳光下，凉沁沁亮汩汩的雪水，一汪汪地，正渗到丰腴的泥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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