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书香把人醉

◇刘乾辉

少时迷上三国，风华正茂时爱听圣母院的钟声。如今，着魔古诗词。闲散时光，惟有书香作伴。

阅历日增，读书渐多，方信读书真有三境界。王国维说：“‘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1

上世纪中后期的山村小学，条件极差。跳远的沙坑、打乒乓的球台、拍篮球的坝子，都是我们这些翅膀稚嫩的小娃儿自己动手搞出来的。简陋的校园，但书声琅琅。

小时的我，迷上了隋唐演义、杨家将、岳家将这些故事书。但那时的乡村，壮劳力干一天活，记工分10分，值一毛钱。家里买不起书。好在队里有个嗜书的人，已到中年，不知何故，还没有结婚。家里稍宽余，买了不少故事书。放了学，我就风风火火向他家跑去。有时看完一本连环画，就兴高采烈地跑回家放牛；有时一本看不完，那故事情节又诱人，就厚着脸皮借回家去看。看了书，在山坡上放牛时，我就摆给老辈子听。李元霸和宇文成都勇猛不相上下，杨六郎状告潘仁美，岳母刺字……听到高兴处，老辈子也被英雄感染，禁不住冒出一句：这狗日的李元霸，力气硬是大得很。古老的人物，瞬间鲜活起来。我津津有味地讲述，给封闭的山村带来一脉书香。后来，村里上了年纪的人，看到放学一蹦一跳的我，就半路截住，缠着给他们讲故事。待心满意足时，也不忘夸我一句，这娃儿记性真好。

大概是小学五年级时，我对《三国演义》（连环画，48册）产生了浓厚兴趣。连环画只有街上书摊才摆的有。那时，故乡花荄星期天才逢场，我就天天盼望逢场。到了逢场天，学校也放了假，向父母要2分钱，急急忙忙赶到老妪的书摊前，取下一册连环画，先睹为快。如今，一分、两分、五分，早已淡出人们的视线。但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分分钱钱大有用处，精贵得很。及至读完，神机妙算、鞠躬尽瘁的诸葛孔明未能实现政权归刘，唏嘘不已；公瑾风流倜傥、士别三日则当刮目相看的阿蒙、英姿飒爽的陆逊，江东多才俊哟；“挟天子而令诸侯”、“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曹阿瞒，多少人欲置他于死地，而他又次次化险为夷，感叹老天不公；曹、刘、孙三家鼎立，而天下最后收入司马氏囊中，世事难料啊。

及至读初中、高中，我对外国小说情有独钟。因为包产到户，农村的经济条件有了根本好转。要钱买书，父母不再愁眉苦脸。野人星期五给鲁滨孙带来生活的乐趣、基度山伯爵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埋藏在岛上的财宝、阿尔芒对玛格丽特的一往情深、社会底层的于连勾搭上了市长夫人、少年维特莫名的烦恼……时而注视黑板前聚精会神讲课的老师，时而翻看课本。其实，这些都是假动作，是为偷看小说而作的掩护。有瞒天过海的惊喜，也有败走滑铁卢的惆怅——小说被没收，还要写检讨。

英国笛福的探险小说，法国大仲马的快意恩仇、小仲马的缠绵悱恻、司汤达的细腻，德国歌德的深邃，陪我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的流金岁月。

2

高中毕业，到重庆求学。

嘉陵江和长江在朝天门交汇，然后一路向东，奔向茫茫大海。或许是受到大江大河的影响，突然间，我恋上了诗歌和外国哲学。

上世纪八十年代，朦胧诗在青年学子中大受欢迎。开始是读诗，慢慢地有了写诗的冲动。为了读诗，也为了写诗，我自费订阅了《诗歌报》。报纸一期一角二，一月两期。每期我都专注地拜读，对那些我喜欢的诗句，还画上波浪号，反复咀嚼。至今，我仍然完整地保留着我订阅的《诗歌报》。

行文至此，不得不提到一本书——流沙河的《十二象》。我是在学校图书馆借阅的这本书，从粘在书后的借阅卡看，我是第一个借阅《十二象》的学生。如何写好诗？流沙河从诗歌的十二种“象”一一道来。兴象、喻象、赋象、典象……古今中外这些创作诗歌的基本技巧，至今仍深深地烙在我脑海中。

年轻人的天空，纵横驰骋。下午徜徉在诗歌的海洋，夜晚就翱翔在哲学的天空。康德的存在主义论述，弗洛伊德《梦的解析》。现在回想起来，对这些艰深而又枯燥的表述，不知当初的我是怎样读下去的。中国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弗洛伊德则说，日有所抑，夜有所梦。一字之差，观点迥然不同。本我、自我、超我，弗洛伊德的这些东东，现在的我也是似懂非懂。

康德、弗洛伊德的学说，不同于中国的传统观点，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相比，更是大相径庭。一分为二地看，这些著作，对拓宽年轻人的视野，还是有益处的。

3

十年苦读后，我走上了工作岗位，人生开启了新的征途。

一次，单位安排我陪专家游览皇泽寺。观看大佛楼、欣赏女皇真容像后，这位专家疑惑不解地问我，武则天的出生地有“山西文水、陕西长安、四川广元”三种说法，为什么你们广元说武则天肯定出生在广元呢？谁不说咱家乡好！但对待历史，还是要有科学的态度。当时皇泽寺没有导游，面对专家的疑虑，我张口结舌，无比尴尬。

出了洋相后，我才猛然知道，出生在安昌江畔的我，对女皇故里知之甚少。接下来，我在旧书摊、新华书店、景区、市（县）政协、报纸副刊，搜罗有关广元的文史资料。几年下来，四县三区的县（区）志我找齐了，对三国文化、女皇文化、蜀道关隘文化、名家诗词文化有了全面且系统的了解。

当我再次以“导游”的身份陪专家考察昭化古城时，我的讲解就游刃有余了。《三国演义》中黑张飞挑灯夜战锦马超，就发生在葭萌关下。但陈寿的《三国志》并没记载，让亿万三国迷津津乐道的这场厮杀，只不过是罗贯中的小说家笔法而已。专家听后直夸“有见解”。

收集文史资料，异常辛苦。我从有关书籍中读到“罗江四李”都到过广元，其中李化楠、李鼎元、李骥元还题咏过七盘关。过七盘关，唯独一生著述甚丰的李调元没留下诗篇？查寻《广元县志》、《朝天区志》、《宁强县志》、《诗意明月峡》、《蜀道神韵——广元名胜诗词选注》等我手头的“工具书”，一无所获。书中找不到，就到实地探访。在一个烈日炎炎的日子，我赶到转斗乡诗词文化长廊，很快找到李化楠、李鼎元、李骥元诗，但李调元的诗，仍没找着。我不甘心，在网上搜，仍如大海捞针。最后一招，托同事到李调元故乡寻找。朋友到了罗江李调元纪念馆，买回《雨村诗话校正》、《李调元编年事辑》、《李调元研究》，并将刻在石头上的近百首诗拍摄下来，用微信发给我。我读到了李调元改他人咏七盘关的诗，但依然没发现他本人的诗篇。不过，我获得了一个重要线索，《李调元编年事辑》的作者赖安海在罗江县文化旅游局工作。我在网上搜索到这个单位的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美女告诉联系方式。接下来就很顺了，我们互加了微信，赖安海把李调元《七盘关》诗发给我。“一门四进士，兄弟三翰林”的罗江四李，两百多年前，都咏七盘关，在朋友们的帮助下，终于收集齐全，实现了大团圆，真可谓功夫不负苦心人。

4

人到中年，我对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古典诗词和文化散文情有独钟，先后购买了《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人一定要知道的古典名句全集》、《爱上经典——青少年必读经典诗词全集》、《重温最美古诗词》、《菊花诗酒——中国古代隐士的那些事》、《文化苦旅》、《中国文脉》、长篇历史小说《曾国藩》等“宝贝”。

敢辞去大学校长职务的余秋雨先生，用他并不宽厚的脚掌，丈量祖国的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朔风凛冽，黄沙飞舞，走近莫高窟，迈向月牙泉；江南烟雨霏霏，登上天一阁，踏进别有洞天的周庄；南方瘴气弥漫，造访柳祠，透视白莲洞……跟随他的脚步，对中国文化，我也作了一次沉重的旅行。几年后，勤奋的余秋雨用他渊博的知识，对中国文脉进行了系统的梳理。我反复品味过《魏晋绝响》这篇文章。在那个黑暗且恐怖的朝代，阮籍驾着木车，车上有酒，一边大哭，一边漫无目的地逛荡。呷一口酒，仰天长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这声叹息，千百年来，一直不绝。嵇康打铁，不需要铜板，有酒就行。听说好友山涛要推荐自己当官，马上写一篇《与山巨源绝交书》。躲在阴暗角落的钟会，在司马昭面前嘀咕：嵇康，卧龙也。于是乎，嵇康被判“斩立决”。刑场上，为三千太学生弹奏一曲《广陵散》后，从容赴死。他们的哭，他们的笑，在一代又一代有良知的中国人身上，时常鸣响。

战事瞬息万变，曾氏不忘自己为父之责，训子课子，古今少有。读唐浩明三卷本《曾国藩》，收获颇丰。湘军刚强围安庆，大儿纪泽也刚新婚，饱读经史子集的曾国藩就要求他速来安庆求学。曾纪泽向父亲请教读书之要。曾国藩语重心长地告诫儿子，要在涵泳、体察二词上多下功夫。曾国藩进一步解释说，涵者，如清渠之溉稻，过小则枯槁，过多则伤滞，适中则涵养而勃兴。泳者，人性乐水。善读书，须视书如水，而视自己的心如稻。体察，就是要将自身置进去来体验观察。一语点醒梦中人，自此，纪泽学问大有长进。适儿子已上初中，我与儿子反复探讨曾氏读书之法。儿子在英语阅读能力上突飞猛进，闲暇时光喜读小说了，我也不再囫囵吞枣的读书了。

一首诗，一阕词，平平仄仄。从时间上说，读于丹《重温最美古诗词》，我最随意。南山花儿正盛，我捧读过；楼顶上狂风怒吼，我浏览过；沙发上一躺，信手翻阅过；斜倚床头，仍手不释卷。就这样，跟着超级丹，沐春风而思飞扬，凌秋云而思浩荡，望明月千古，看斜阳叹息，怅田园不归，梦登高洒泪，仗剑小天下，狂饮不知今夕何夕。品诗鉴词，方悟古人并未远去。

5

看书，买书；买书，看书，时间在指缝间悄悄溜走。

生活在则天故里，对本地志书、文史资料引用较多。查阅这些材料时，发现错误、纰漏之处比比皆是。如将杜甫的《飞仙阁》《石柜阁》诗误为岑参所写，又如将道光二年（1822误为1842年），再如诗词选注，把弟弟李骥元的出生年月搞得比哥哥李鼎元还早，一查，与网上简介一模一样。看来，作者偷懒，搞复制、粘贴了。

我在正规书店买一套某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中华上下五千年》（四册，1570页），书中错误之多，到了叫人无法容忍的地步。买这套书的目的，是想让儿子了解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我只好先仔细校对，改正错误，再让儿子阅读。

一次，和朋友谈及错漏，这位朋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现在写书的人比读书的人还多，咋不出错！不过，我找到了对付低质量书籍的“灵丹妙药”了。那就是，声誉不好的出版社推出的书，看他宣传得如何天花乱坠，我不会买；下决心买书前，先读几页，没发现错，再掏钱走向收银台。

人生怎能不读书！近读斯诺采访毛泽东的文章，方知伟人与俗人的差别。伟人读遍天下群书，犹恨书少；俗人慨叹书多害人，不如做点小本生意赚钱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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