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逢玉带峡

?冉金灵

谷雨后，料峭春寒渐退，蛰伏在地底的暑气开始滋溜溜往外冒。恰逢周末，我们相约去苍溪玉带峡踏春。

车子拐进一条单行小道后，凉爽的风便吹来了。在这距离县城30余公里的山中，浅绿、嫩绿、深绿、墨绿、蓝绿……整个世界宛如绿色底稿铺就。那百亩怒放的花田，从容和缓的水流，葱茏繁茂的麻柳，斑驳摇曳的竹林……都被这绿滋养着，咕嘟咕嘟地泛出无限醉意。

景区内有两条分叉路，一条可容四人并行的水泥大道依江而设，环山抱水直达玫瑰园；另一条是仅容一人可过的山石小路，路的两旁野花蓬勃烂漫，荆棘藤放肆招摇。微风过处，一掌小路时隐时现，牵动我们探究的目光前行，尽头处那一帘林木光影婆娑，灵动绿意里跳跃着游人欢快的笑语。同行几人相视一笑，只有自己双脚丈量过的地方，心，才能跟着抵达。

当双脚踏上那山石小路时，隐隐花香便拥抱了我们。路的两旁全是花。粉白，微红，星星点点的黄，漫不经心的紫……一坎坎，一坡坡，无须赶早，也不尽态极妍，缱绻幽香里，生命的本相卓然显露。站立静思，我的心，在这蔚然壮观之中，被这不受束缚的生命之力深深折服。满目春光，皎皎自在，那无数的微花细朵终日在说，但却没有说一字。花是花、叶是叶地说，烂漫而真诚，蓬勃而无畏，大美无言之境，只有这深山之中最自由无羁的灵魂才能坦然外露。

登上高地，拂去那一帘林木织就的飘渺绿云，一大片芍药种植基地映入眼帘。层层花田呈扇形分布，此时已是谷雨过后，我们早已错过了芍药的花期。但那盛放后的安宁，沉潜里的生机，都在花匠培土的姿势里沉淀到更深更远的地方去。花田之上，山脚之下，有一座土坯民房。在陌生的地方，我们总是习惯于寻找。在灯红酒绿的城市里，觅得一朵野花，一粒柳芽，一刻清净，人会由衷地快乐；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发现一缕炊烟，一星灯火，一点人迹，人也会由衷地快乐。自然和文明，在这玉带峡的山中，相谐相容，不可缺一。老屋那剥落的墙体，那石青的房檐，那绿植后蹒跚的身影……总给我熟悉之感，也是这熟悉，让我无比安心。

转过小桥，柳暗花明处，无言之美在不断升华。路两旁，蔷薇与玫瑰相间并列；田坎上，蔷薇筑成一道道花墙；园地里，玫瑰灼灼，雍容多姿，千万朵纵情怒放，犹如解冻的大江，排山倒海，惊天动地，那般恣意，那般宏伟，那般壮丽，那般浩荡，仿佛积蓄了一年的精气，都要在这最美的时节里轰轰烈烈地迸发出来。不开则已，一开则倾其所有挥洒净尽，终要开得一个惊世娇艳，倾国多姿。

放眼这灼灼欲燃的世外之世，默然伫立，我体味到静。这万千世界，唯静能达其一，唯静能窥其本相，此时，我终于理解了陈知柔“山花有空相”的含义。

折返时，我们从那条临水抱山的水泥大道往下，还没泛舟玉带峡，怎能就此离去？

舟行水上，江面清圆，色如靛蓝，涟漪扩散里有树叶的微涩味。举目但见云烟袅袅栖于树尖，远水曲折时隐时显，时有白鸟冲烟而起，两岸绿意乍睁睡眼。在这靛蓝的巨大幕布上，一芥小舟，三五好友，饮绿听香，言语无多，却是人生至味。

在那欲湿人衣的漫山绿意中，有点点微白挺立，那是枯树。光光的树身和其他葱郁的树木形成鲜明对比。光影熹微中，那白的躯干成了其他生命的陪衬，成了树林绝妙的点缀，如轻烟一抹，在化不开的绿中跳跃。生机与枯槎，参差错落，如无边白雪里忽现红梅一点，让整齐划一的底稿活了起来，更显出这盛日春林的勃勃生机。

此时若有一壶清茶，伴春花秋月，对斑斑翠竹，收渔歌鸟鸣，那可真是“风中雨中有声，日中月中有影，诗中酒中有情，闲中闷中有伴……有情有味，历久弥新乎！”

日影西去，我们才到达中土的地界，前方依然江平水远，让人性灵飘举，心意神飞。每次约定到达那目之所及的天水相拥处就折返，可那江水总在乍有乍无之中，在可望而不可即之处引逗我们不断前去。天地自大，让我们如在藩篱之中的心灵也变得自在辽远起来，远奥又何能阻隔！

山水烟霞，都是我们创作来源的舟楫，只愿以笔为兰桨桂棹，在这美好的玉带峡中，“为一己陶胸次”作性灵的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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