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竹节堰

□黄庭寿

走进老家苍溪县，清凌凌的嘉陵江穿涧过谷，在滋养村庄、城镇的同时，顺便浇开一片声名远播的“雪梨之乡”。沿江两岸，不时闪出一道道豁口，当地人称作“壕”，如朱家壕、李家壕、陆家壕。“壕”口可不是乱开的，它是江边的一只瓜，身后连着一条小河，像一根粗粗的藤蔓。粗藤又牵引着几十条甚至上百条溪流织成的细藤，这就叫“长藤结瓜”。

拣一条壕口向幽谷走去，山是青的，水是蓝的，迎面的风都捎来盈盈绿意。行不多远，就听到犬吠鸡鸣，闻到牛粪和炊烟的气息。农人的房舍边，不时旁逸斜出几枝梨花，正衬着“时有幽花一树明”的诗句。耳闻目睹这一切，不由得揉揉眼睛，暗赞一声：这才像个村庄的样子嘛！

远处传来水响声。奔到近前一看，是一道堵水坝。坝不宽，满打满算不足十米，也不高，堪堪没过人顶。坝由本地硬青石或桃红石砌就，经年累月，遍生苔藓，已辨不清石头本色了。坝顶的石条，也叫“跳墩石”，砌一道，留一道，呈锯齿形，溪水争先恐后从齿缝中挤出，白花花数条，弄出很大的响动。

这就是川北一带有名的“竹节堰”。溪流细瘦如竹竿，堵坝横陈如竹节，一段水汇成一口狭长的堰塘，名称的由来带着诗意。苍溪处于浅丘、深丘向山地的过渡地带，最高处不足1300米，平均海拔600米上下，地势舒缓，又有一定的落差，适宜修建竹节堰。想想看，十来个石匠半月内就能建成一个竹节堰，一口堰能让百来亩水田旱涝保收，这样一桩只赚不赔的买卖，何乐而不为？五十多年前，苍溪的沟沟壑壑，活跃着一批面呈酱色、身若麻秆，但力气大得惊人的石匠，他们用一锤一錾、双肩双腿，在20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建成了至少5000个竹节堰，创造了川北水利史上的奇迹。

竹节堰的水坝形式多样。水量丰沛浚急处，或几条水沟交汇地，就建略呈弧形的水坝，高十米左右，也叫“拱坝”。地势平缓的地方，多建由整齐石条砌成的水坝，也叫“条石坝”。还有一种水坝，全由石板嵌成，看似杂乱无章，如乱石铺街，称作“乱石坝”。别小看乱石坝，它可是竹节堰水坝的巅峰之作：长短不一、厚薄不均的石板运抵后，老石匠亲自出马，选定位置，在水流中打下第一个石桩。随后，像排豆腐干一样把石板错落有致地竖起来，形成一道环环相扣的石坝。据老石匠讲，乱石坝的石板虽然“咬”得很紧，但其实是有缺陷的，其中一块最重要的“关门石”如果被人拔掉，整个石坝就土崩瓦解了。话虽这么说，村里人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谁愿意跟衣食父母般的竹节堰过不去？所以，几十年过去了，楞没见一道乱石坝垮塌过。

和风暖阳下，竹节堰在山谷里静默着，如一位木讷的庄稼汉。堰水淙淙流淌，分赴两边的梯田，一级一级灌下去，得保证最后一块水田能插上秧苗，收割稻谷。做不到这一点，竹节堰就让别的堰口比下去了，脸红着哩！

稻谷收了，竹节堰终于卸下担子，舒了一口长气。忙活了一个夏天，堰塘水快见底了，农人有了短暂的闲暇，忙活着捉鱼。大人小孩聚到堰边，齐刷刷往里跳。鱼们哪见过这等阵势，没头苍蝇样四处乱窜。踩进丝般柔顺的淤泥里，脚底忽然碰到一件软软的物什。这时不要轻易抬脚，先摁住，再弯腰、伸指，从脚底两边钳过去，做“鲤鱼掏腮”的起手式。待抓严实了，再抬腿。哈哈！一条三四斤重的草鱼就这样被“掏”出来，得来全不费工夫。也有憨头憨脑的土鳖被起获，农人把它翻个仰面朝天，笑骂一通：“什么玩意儿，满身腥臭，还出门丢人现眼。”末了，像扔石子一样把它扔进堰里。土鳖也不以为意，冷眼朝众人一瞥，大摇大摆地钻进泥水里。

竹节堰，老家的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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