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天地间——自古文人都咏广系列·杜甫

?刘乾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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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大唐由盛而衰。

公元759年，大唐的诗人们在忙啥？

以写边塞诗而扬名天下的高适，穿越蜀道，到彭州作刺史来了；善写军旅生活的岑参，改任起居舍人。不满一月，贬谪虢州（今河南灵宝市）长史；因受永王李璘牵绊，流放夜郎的李白行至夔州（奉节）遇赦，大喜，作《早发白帝城》。轻舟已过万重山，李白的心情，岂一个“爽”字了得；也是这一年，大唐诗坛双子星座的杜甫，在天寒地冻的陇右，一家人靠捡拾橡栗充饥。

闻老友高适在川为官，杜甫便不顾辛劳，毅然从同谷（今甘肃成县）入蜀，直奔成都而去。一路行来，杜甫作纪行诗十二首。杜甫第一次与蜀北大地亲密接触，题咏广元山水而无争议的诗就达六首之多。

《广元县志》云：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年）12月初二日，杜甫从同谷入蜀，进入广元境时，在五盘岭（七盘关）、龙门阁、飞仙阁、石柜阁（千佛崖）、白沙渡、葭萌、桔柏渡等处皆写诗。

这年底，杜甫一家人到达“喧然名都会，吹箫间笙簧”的成都。

其实，蜀中也如中原大地，动荡不安。四年后，漂泊的杜甫再一次亲近广元大地。流寓阆州（阆中），送客至苍溪，坐船返回。

杜甫入蜀、寓蜀生活期间，所历朝天区、利州区、昭化区、剑阁县、苍溪县，沿途山水景物、人文典故、民俗风情，慰藉困境中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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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入川，首站便要翻越五盘岭。贫困的诗人在五盘岭上看到了什么？

“五盘虽云险，山色佳有馀”，“喜见淳朴俗，坦然心神舒”。（《五盘》）。大山，没有阻挡诗人前行的脚步，更无法阻止诗人的诗情。腊月，一年中最冷的月份之一。抬头，栈道凌空；俯瞰，树木稀疏。江水清澈，鱼翔浅底，鸟儿自由自在。半山上，乡民的茅草房星星点点。民风淳朴，诗人忘记了饥寒。山川秀美，民不刁滑。应当说，四川北大门，给杜甫留下了好印象。

广元之北，龙门阁、飞仙阁、石柜阁，在12月的时光中，呈现在诗人面前的景象是什么？

栈道相连，蜀道始通；悬崖峭壁、江涛拍岸。诗圣眼中，栈道是何形状？滑石欹谁凿，浮梁袅相拄（《龙门阁》）。栈云阑干峻，梯石结构牢（《飞仙阁》）。石柜曾波上，临虚荡高壁（《石柜阁》）。杜甫不仅形象地描绘了栈道构造巧夺天工（浮梁袅相拄），而且赞叹工匠技术高超（梯石结构牢）。行走栈道之上，诗人的感觉无比奇妙（临虚荡高壁）。

腊月，大唐的中枢长安应是白茫茫一片，而利州在杜甫笔底，又会起何波澜？目眩陨杂花，头风吹过雨（《龙门阁》）。蜀道多早花，江间饶奇石（《石柜阁》）。由于气温偏暖，崎岖的山路上，一朵朵，一簇簇，野花盛开，生机盎然。诗人捕捉到的美景，千年之后，吾辈方有幸一览。

紧走慢赶，过了利州城，诗人的脚步迈向古城昭化。读这六首纪行诗，有发现，也有未解之谜。“青冥寒江渡，驾竹为长桥。竿湿烟漠漠，江水风萧萧。连笮动袅娜，征衣飒飘飖”（《桔柏渡》）。长长的竹竿，绳索连结，就成桥了，就可晃悠悠前行，天堑就成通途了。诗人不经意的文句，却成了嘉陵江中、上游河道架桥的最早文字记载。而摩崖造像始于北魏，完善于唐的千佛崖佛像（龛），竟未入杜甫法眼，在《石柜阁》一诗中，只字未提，这与据事实录的杜诗格格不入。究其原因，不得而知。

蜀道之雄，蜀道之奇，蜀道之险，蜀道之绝，岂一个“难”字了得。西晋张载途经剑阁，有感于地势险要，风光独特，写下《剑阁铭》。“一人荷戟，万夫趑趄”，流芳百世；好友李白，作《蜀道难》。“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必当传唱千古。一生欲以文章名朝廷的老杜，岂愿落入下风！“唯天有设险，剑门天下壮”，《剑门》起句便气宇轩昂。“两崖崇墉倚，刻画城郭状”，剑山神貌，跃然纸上。“一夫怒临关，百万未可傍”，此句宏大，不下张、李气势。“恐此复偶然，临风默惆怅”，收官之句，老杜忧国忧民情怀一览无遗。

起于同谷，止于成都。艰难跋涉，锦城不远。回望剑门，唏嘘不已。《剑门》无疑是十二首入蜀纪行诗之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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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山峻岭、深沟高壑，江涛拍岸、长风怒吼，栈道细滑、野花早发，面对剑门蜀道，诗人又在想什么？

大自然造就的险怪山川，可谓鬼斧神工。人行其间，恐惧之感油然而生，杜甫也不例外。“百年不敢料，一坠那得取”，“终身历艰险，恐惧从此数”（《龙门阁》）。“叹息谓妻子，我何随汝曹”（《飞仙阁》）。爬了一山又一山，过了一关又一关。诗人不禁自己疲惫不堪，也怜惜老婆孩子跟着自己受罪。

远游无处不销魂。思家，深深地折磨着诗人敏感的神经。“故乡有弟妹，流落随丘墟。成都万事好，岂若归吾庐”。刚入蜀，五盘岭前的佳山秀水，就触发诗人的故乡之思。中原大地尚在战乱之中，自己的亲人，是否也如自己一样，流落在外。想到这儿，诗人又不禁感慨：成都虽然繁华，还是早回家的好。回到家，就知道亲人的处境了。蜀道漫漫，诗人被浓浓的乡情亲情煎熬。

一生愁苦的杜甫，行至千佛崖，不知何因，突然心生旷达情怀。“优游谢康乐，放浪陶彭泽”（《石柜阁》）。羁旅途中，羡慕游山玩水的谢灵运、归隐田园的陶渊明。感谢广元山水，让诗圣难得浪漫一回。

最能凸显老杜忧国忧民情怀当数《剑门》一诗了。“至今英雄人，高视见霸王。并吞与割据，极力不相让”。北方安史之乱尚未平息，剑门又是天下险关，若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战乱将起，生灵涂炭。杜甫的担忧很快变成了现实。徐知道叛乱，崔旰兵变，短短三年，蜀中兵燹不断。“吾将罪真宰，意欲铲叠嶂”，为了蜀中苍生，作为一介文人的杜甫，真想铲平关隘。

思家、恐惧、闲适、担忧，这些人类情感中最基本的元素，伴随杜甫一路走过广元的山山水水。

4

杜甫终于抵达了成都。

在高适等朋友的帮助下，在浣花溪旁，盖起了草堂，杜甫一家安顿下来。

一家人在浣花溪边没过几天安稳日子，时间就匆匆来到762年。762年，安史之乱还未平定。这年11月，杜甫倾慕的李白仙逝。这年4月，唐朝的两位皇帝，玄宗和肃宗，先后死去。7月，严武回京给这两爷子监修陵墓。严武要返京，杜甫相送。严武前脚走，剑南兵马使徐知道就摇旗呐喊叛乱了。8月，徐被部下所杀，严武才得以走出剑门回京。

为避安史之乱，杜甫千里奔蜀。谁曾料到，一向风平浪静的成都，因徐知道作乱，导致杜甫回不了浣花溪草堂。从762年7月至764年春，近两年的时间，杜甫流寓绵州（绵阳）、梓州（三台）、阆州（阆中）等地。这两年的日子，用吃了上顿没下顿来形容，恐不为过。“高斋常见野，愁坐更临门“，”终日忧奔走，归期未敢论“（《愁坐》）。《愁坐》这首诗，是杜甫这段时间生活的真实写照。

诗人的不幸，又是广元山川之幸。在阆州期间，杜甫送友人到苍溪，给广元大地再添一首力作。《苍溪县志》云：唐代宗广德元年（763年），杜甫在城南少屏山石崖上题“少屏山”三字，作《送客至苍溪放船归阆》诗一首。后人在同一石崖上刻有“杜少陵放船台”6个大字。“江流大自在，稳坐兴悠哉”（《送客至苍溪放船归阆》）。杜甫因何事送客、客又是谁？如今已不可考。这首诗的结尾两句，老杜兴致很高，一点看不出愁苦状。有论者以为杜甫在这年冬天获悉严武将再镇剑南，自己能够回到成都，结束四处流浪的生活，故兴奋不已。也或许杜甫陶醉于苍山溪水，故心情大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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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4年初，好友严武回川任职，杜甫回到成都，结束近两年的孤苦生活。

杜甫的一生，似乎注定与漂泊为伍。唐代宗永泰元年（765年）正月，高适病逝于长安；4月，严武在成都突然暴病而亡。杜甫在成都的相对舒适的生活，得力于高适和严武的鼎力相助。但眼下，两位好友都走了。新任剑南节度使郭英ㄨ骄奢淫逸，导致西山都知兵马使崔旰兵变，蜀中又燃战火。离开，成了杜甫无奈的选择。

杜甫经嘉州（乐山）、戎州（宜宾）、渝州（重庆）、忠州（忠县）、云安（云阳），于唐代宗大历元年（766年）到达夔州。唐代宗大历三年（768年），杜甫思乡心切，离开夔州，乘舟出峡，结束在四川9年的生活。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公元770年冬，一代文豪杜甫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病死于湖南湘江的一条小船上。按唐代诗人元稹《唐故检校工部员外郎杜君墓志铭》的说法，杜甫死后，儿子宗武竟无钱安葬，只得将棺材暂厝。40年后，孙子嗣业以乞讨的方式，将祖父安葬于河南老家。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杜甫竟一语成偈。

6

为方便读者顺畅阅读本文，作者特附录二则。

杜甫寓蜀遭遇蜀中两次兵变

我们看一下高、严的任职时间表就知道了。

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年）5月，高适出任彭州刺史。12月，杜甫入蜀；月底，杜抵成都。唐肃宗上元元年（760年），高适调任蜀州刺史；唐代宗广德元年（763年）2月，高适升任剑南节度使。12月，吐蕃陷松、维、保三州，高适不能救。

短暂一生，三镇蜀中的严武，在唐肃宗至德三年（758年）出任绵州刺史，迁东川节度使（驻地三台），不久奉调回京；唐肃宗上元二年（761年）12月，严武任剑南节度使。762年7月严被召回京城，徐知道叛乱，杜甫开始流寓生活；唐代宗广德二年（764年）春，严武取代高适，再镇剑南。杜甫回到成都，做了严武的参谋，官名是检校工部员外郎。唐代宗永泰元年（765年）4月，严武突然暴病而亡。新任剑南节度使郭英ㄨ骄奢淫逸，导致蜀中崔旰兵变，杜甫离开成都去往夔州。

《白沙渡》一诗吟咏何地存争议

白沙渡一说位于陕西省宁强县，一说位于利州区宝轮镇。因有争议，故本文正文未述及。今将全诗录于后，供读者欣赏。

畏途随长江，渡口下绝岸。差池上舟楫，杳窕入云汉。

天寒荒野外，日暮中流半。我马向北嘶，山猿饮相唤。

水清石礧礧，沙白滩漫漫。迥然洗愁辛，多病一疏散。

高壁抵嶔崟，洪涛越凌乱。临风独回首，揽辔复三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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