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原上 有一群特殊的红军

记得在2014年8月，本报曾披露了一份1933年的档案，这是当年红军在成都的招聘启事，为川陕苏区和红四方面军军部招聘医生、机械、银行等专门的技术人才。伴随着这份档案的还有记者的进一步调查。民政局的数据显示，成都全市有5名失散红军，他们多是在行军、战斗中因为受伤等原因和队伍失去联系的。

失散红军，或者是流落红军，这是一个这些年被公众忽略的话题。两位四川作家张夫与高虹，在第一次听到“流落红军”这个词后，发现在若尔盖，1980年代初曾发出近20份流落红军证书，而更多的可能已经去世或者失散得无踪无影，“无法统计的流落红军，应该数倍甚至数十倍于这个数字。”

那些当年流落在若尔盖草原上的红军和他们的后代，后来又经历了些什么？张夫与高虹走草原、踏雪地、钻林子、进山沟，拜访生者，翻阅卷宗、查找档案，挑拣出大浪淘沙下的点点闪金，再现历史长河中的一个个微小又鲜活的生命。

成都女孩的草原人生

20年前，我们在若尔盖，因为与张丽桂的相遇而知道了“流落红军”这一名词。当时她双手颤颤地捧出一个红色塑料封皮的小本子，上面印烫的金色字体已有些残缺——“流落红军证明书”，下面是颁证单位“阿坝州人民政府民政局制”。

张丽桂，1927年出生于成都。因为当时年龄太小，她并不知道父母因何带着她离开成都，走进了红军队伍。联想起前面提到的红军在成都的招聘启事，我们推想：是身有长技的张爸爸揭榜应聘以后，夫妻俩带着孩子同时参加红军了。

但在长征路上，张丽桂母女与张爸爸分散后再未相逢，而在后来过草地时，张丽桂的母亲也倒下了。没有跟上队伍的张丽桂在草原上遇到了若尔盖多玛部落的赶牛人。就这样，多玛部落多了一个放羊娃。长大以后的张丽桂经历了多少磨难，仅用几百字是很难说得清楚的。总之，她后来改名叫泽仁卓玛，她给女儿取名叫丹增卓玛。

再后来，民主改革让泽仁卓玛分得了几头牦牛。对于若尔盖草原上的牧民来说，有了牛就有了家产，就有了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牛是他们生存的基础。养牛放牛是她早已练就的本领，凭着这个看家本领，还凭着吃苦耐劳的品格，更凭着建设自己新生活的热情，泽仁卓玛的几头牦牛很快就变成几十头、上百头……

又过了很多年，若尔盖的民政部门对流落在该县境内的失散红军进行普查。当工作人员撩开泽仁卓玛那道粗羊毛编织而成的笨重的门帘时，他们也撩开了堆积在泽仁卓玛脸上的岁月。这位看上去已与任何一位藏族阿妈并无两样的女人，说出了自己的红色身世和汉地家乡。她断断续续的讲述，惊呆了躲在一旁偷听的女儿女婿，他们从来只听到阿妈的诵经声，这一天却听到她说出“红军万岁”——这是泽仁卓玛小时候听得太多，不曾忘却的一句汉语。

普查结果，确认了泽仁卓玛的流落红军身份，民政局给她颁发了红色证书，并且从第二年起开始对流散红军进行定额补助。流落了几十年，总算有了身份认证。

泽仁卓玛其实还有一个小心愿，就是回一趟成都老家。可真的准备回成都的时候，她突然茫然又困惑了：听说成都很大很大，我的家曾经在哪里呢？虽然几十年魂牵梦绕，但成都有什么呢？那里不仅没有亲人，而且不认识任何一个人，我去做什么呢？

意识到这些问题以后，泽仁卓玛哭了，她心里明白，自己再也回不了成都了。

他和弟弟都叫李友志

王前的家在若尔盖阿西茸乡卓藏村扎贡戈寨尽头的一个斜坡上，王前的父亲名叫李友志（藏名甲扎西），四川省苍溪县人，14岁当红军。“当年的故事”大同小异，这里不用过多赘述。最令我们感兴趣和感动的，是李友志后来与家乡亲人交往的过程。

这些故事都隐藏在那些渐渐发黄的信件和黑白照片之中，王前将那些信件按时间顺序排列，一封一封地递给我们。就着信件，王前又回到了当年父亲的岁月里，我们则跟随着他的讲述和信件留住的原始信息，一层一层拨开了历史尘封的回忆——

在失联多年之后，1969年，李友志终于与苍溪老家的亲人取得了联系，这年3月，姐姐李友兰给他写了封信。里面告诉了他家里现在的情况，其中特别提到，三弟也取名李友志，原来李友志参加红军后多年无音讯，家里人以为他已不在人世了。父母思儿心切，让他弟弟续上这个名字。

接下来的信，就是“苍溪李友志”写给“若尔盖李友志”的，信中充满了好奇，更有亲人间希望能见上一面的殷殷之情。接到这一封信的一年之后，早改名叫甲扎西的李友志踏上归乡之途。我们难以知道当年的相聚场面，但显然，30多年的时间没有阻隔他们的亲情，在李友志返回若尔盖后，另一位弟弟李友明来信着急询问哥哥回去一个多月为何没有来信，其中还提到希望“明年冬月份到你家来耍一转”。

王前告诉我们，李友志从老家回来就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他还说，父亲回来之后，便变得沉默寡言，他内心的苦与乐也不跟别人说。李友志从此一病难起，直到1973 年去世。

李友志应该没有什么遗憾，他在这片草地上生活多年，还有一个圆满的家；他有生之年回到了故乡，更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只是，因为当时条件有限，他在死后两年，苍溪老家的亲人才知道这个消息。（节选自张夫、高虹作品《虔洁》，成都时代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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