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嘹歌 □黄博立

“呗侬啊——哈嘹咯——”

村寨的大榕树下，又传来了动听的嘹歌。溪水潺潺，牛铃叮当，似乎也在应和着这歌声。田里劳作的人们也抬起了头，静静聆听着老歌师们的歌声，在这空灵婉转的歌声里忘却了疲惫。

小时候，嘹歌是一种欢乐的符号，是丰收后的载歌载舞，是喜庆节日里的欢声笑语。长大后，嘹歌是难忘的乡音，是难解的乡愁，是难舍的传承。

嘹歌的记忆，最开始的地方源于老一辈的故事。

一个人唱不了嘹歌，得两人对唱。家族里的四爷爷在年轻的时候，是四周村子里有名的歌手，当得“风流”二字，是无数姑娘惦念的对象，他和四奶奶就是在歌圩里唱对了眼而成婚的，如今在劳作间隙还会相互对唱几句。

嘹歌里有着许许多多动人的爱情故事。最感人的当属《欢贼》（即《兵歌》）。歌里讲述一对经过试歌的恋人，正赶圩进店、备礼完婚，不料风云突变，烽烟四起，土官奉命征兵出战。热恋中的男主人翁离肠寸断，忍痛出征。在苦雨连绵的深山峡谷中，投入激烈的战斗，战争伤亡惨重，正打得难解难分之际，土官突然奉命罢兵息战，缴械还乡。路上无粮无饷，米珠薪桂，男主人翁为活命卖去身上衣，最后靠野菜充饥。回到家乡之后，经过一番寻访、试探和解释，这对被战祸拆散的恋人，冲破重重困难，终于跳墙相会。嘹歌中也有着追求婚姻自由的赞歌——《献歌》，它描写一对自幼被父母包办婚姻的青年，路上相遇，邀唱《献歌》，通过互相赞美、互表爱慕，几经交往，产生爱情。不料事情败露，受世俗非议，又遭家人打骂，直到送官府治罪、戴枷游街。但是，为了追求婚姻自由，他们千方百计与家庭抗争，不惜倾家荡产，卖牛赎身，终成眷属，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嘹歌的传承，最初的本源在于对歌师们的敬仰。

我的外公是个篾匠，更是嘹歌的忠实歌迷，平时总爱边劳作边哼唱几句。他虽然唱得不好听，但是十分喜欢听别人唱。每逢歌圩，他都要去参加，天没亮就出发，只为尽早赶到，占个好位置；自备干粮，饿了就啃几口，定要待到晚上歌圩散场了才回家。在他去世前两年，因为腿脚不便，没能再去赶歌圩，他拿出自己攒了许久的积蓄，买了一套影碟机和一个大彩电，装在老房子里，每日和几个老伙计靠在躺椅上，尽享他们的嘹歌盛宴。我每次去看望他，他总要拉我一起听，还嘱咐我下次给他买些新碟片。他曾和我说，他年轻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成为歌师，只有特别能唱且唱得好的歌手，才能成为大家公认的歌师。歌师代表着睿智、俊俏、有才气，就和如今电视里的大明星一样，只要唱起歌来就会有一大群人围过来听，给你鼓掌喝彩，请你进家吃饭，也是美丽姑娘们最先钟意的郎君。当年喜欢嘹歌的外公，在自己新房建成入住的那天，请了两班歌师到家里赛歌，唱了一天一夜，家里的客厅和院子里满是人，有些甚至坐到了围栏上听歌。进新房能请到那么多的歌师，是外公的荣耀，是件倍有面子的事情，所以等歌师们唱累了，唱乏了，就拿出家里藏了很久都不舍得吃的糯米饭以及难有的米酒款待他们，吃饱喝足了继续唱，唱完《日歌》唱《夜歌》，唱完《建房歌》再唱《三月歌》，直唱到日升月落，尽情尽兴才肯罢休，因为那歌声是对勤劳了一辈子的壮家儿女最好的赞美。

嘹歌里代代传唱着壮家儿女勤恳劳动的故事。《建房歌》是嘹歌中的一部长歌，记述了一男青年帮助女恋人建筑新房的过程，从巡山伐木、买牛踩泥、打砖烧瓦、平基安磉、立柱架梁、盖瓦开窗，一直到新房落成，搬进新居。《三月歌》则描写初春时节，壮家青年结伴来到青山旁、泉水边、树荫下、花丛中，采鲜花、摘嫩笋、拾蕨菜的欢乐景象。当人们流连忘返之际，春雨喜降，雨水入田，紧张繁忙的春耕季节来到了，人们纷纷赶回家中，修农具、运肥料、犁田地、播种育秧。紧张的劳动，更激起人们歌唱的热情，他们边春耕，边唱歌，一直唱到第二年的正月十五。

嘹歌的未来，在于年轻一代的传承与发扬。

当老一辈歌师们渐渐老去，青年一辈走出乡村前往工厂打工，传唱嘹歌的人越来越少了；从前在大榕树下约会，嘹歌对唱的青年男女们也不见了；老歌师对年轻歌手的传歌活动不再重现，歌声渐渐淡下，面临消失的危险。

当代嘹歌的活态传承环境与许多古老的文化传统一样，因现代化生活方式的改变面临严峻的挑战。保护传承，守护文化，让嘹歌能继续传唱下去，需要政府与民间形成合力。政府引导，民间参与，营造一个浓厚的嘹歌文化氛围，让更多的人加入嘹歌传承，才能真正让嘹歌得到恢复和发展。

经过政府与平果人民近20年的努力，嘹歌成为了平果旅游文化的一张名片。引导年轻人参与，并在嘹歌中融入现代的音乐元素，是嘹歌传承里的一个闪光点。

通过歌王赛、擂台赛等文艺演出让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接触嘹歌并了解嘹歌，从而参与到嘹歌的传承与保护中，爱上嘹歌并爱唱嘹歌。其中最为成功的要属哈嘹乐队，在保持《嘹歌》吟唱传统风格的同时，加入摇滚元素的创作风格，使其涌现出了不少家喻户晓的壮语新歌，如《月亮》《故乡》《山中画眉》等。著名音乐家古笛曾评价道：“摇滚乐不是西方的专利，广西的民歌就有摇滚的节奏。哈嘹乐队抒发出民族的古今豪情，有民族特色和韵味。用民族语言和音乐来演唱，更贴近人民，人们容易听懂，就会喜闻乐唱。”

2007年10月21日晚，澳大利亚悉尼歌剧院，一场名为《友谊的使者——中国民歌演唱会》大型文艺演出晚会在此举行。广西歌舞剧院著名黑衣壮歌唱家、国家一级演员黄春艳以及5位俊朗的壮族小伙子把广西著名音乐品牌——平果壮族嘹歌送上了这个世界著名的大雅之堂，壮族民歌再次引起了世界的关注。

2008年，壮族嘹歌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2019年11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保护单位名单公布，平果民俗文化传承展示中心获得壮族嘹歌项目保护单位资格。

平果的嘹歌传承一路走来，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已成为了一项全民参与的活动，或者说是渐渐回到了嘹歌传唱本来的样子。如今，在平果的街头巷尾或是公园一角，都能听到嘹歌的声音，各种嘹歌歌手培训班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大小文艺演出活动都能看到嘹歌表演，新一代的年轻人正在爱上嘹歌并爱唱嘹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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