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色如水,闲来无事,读《范石湖集》,正巧翻阅到《种竹子题爱心亭》,便愈发想念家乡的竹子了。
我出生的地方叫桥头山,老屋已逾百年。屋背的山上满是竹子,一直绵延到村头的水渠边。走进竹林,纵然是夏季,依然清新如春、凉爽如秋。父亲生前老是吵着要回老家,他虽然没有真正读过一首唐诗或半阙宋词,但“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这境界,他一定是多次体验过了的。
当下,煤气、电器进入万户千家,柴草就鲜有人光顾。我在大安工作七年,最喜欢吃的粉摊,是位于园区旁的那一档,烧的几乎全是松毛或竹子,炒出来的粉有镬气,滑溜温香。老板娘说,农村的竹子,贱!砍下来随便丢在禾堂或屋檐下,日头一晒,焦干,放在灶膛,噼噼啪啪,竹油被逼出来,利火,而且竹的清香似乎也渗到粉里去了。
其实竹子并不贱,它全身都是宝。特别是在乡下,简直须臾不可或缺:量米用的米升、烧火用的吹火筒、遮阴挡雨的斗笠、关鸡装猪的笼子,这些都与竹子有关;坐的竹椅、住的竹楼、吃饭的筷子、睡觉的竹席、晾衣服的竹竿,竹子都有大用途;劳作时,盛稻谷的谷篓、扬尘去杂物的谷筛、洗衣洗菜用的竹篮、翻晒稻谷或上山扒松毛的竹筢、挑粪担柴的扁担、运土装肥的土箕、捞鱼的鱼篓、挂腊肉的竹钉,都离不开竹子。就算是那些用剩的竹叶,还能做篱笆栅栏,或者扎起来做成扫把……
竹能养人,特别是养穷苦之人。我童年的记忆,是一片刻骨铭心的饥饿,但那一箸的笋香,却是终生难忘。稍长一些,家里做的笋扣,扣肉常常一抢而空,而剩下的就是竹笋。如今,却反过来了,竹笋总是清盘,而扣肉却几乎不动。苏轼写下“蓼茸蒿笋试春盘”后,发出了“人间有味是清欢”的感喟。这世味,我也算体验过了。
明代王叔承在《雨后杂兴三首》其二中写有:“斫竹编青篮,门前开蟹簖。”《诗经·小雅》中也有“尔牧来思,何蓑何笠”的诗句,两首诗中都写到了竹编与竹制品,后者更是生动描述了牧童暮归时头戴斗笠的情景。
我小时放牧所戴的斗笠,就是父亲编织的。他可谓无师自通,自成编织高手。他编织的鸡笼、筛箕、竹篮、火笼、谷篓……又快又好。他破出的竹篾片薄而均匀,还很柔韧,还总能编出你眼里的万千惊喜。他曾对我说过,竹编的流程,包括砍、锯、切、剖、拉、撬、编、织、削、磨等技艺;其中最重要的是破篾,竹子要经过破竹、烤色、去节、分层、定色、刮平、划丝、抽匀等十几道工序才能制作出精细的竹丝。
父亲一生从未发过火,与人为善,寿元九十有一,这是不是他从竹编里悟到了竹的虚心、刚直、纯洁、奉献等养心之道,不得而知。
我家乡与附近的几个乡镇,虽说家家户户都会编织,但过去更多的还是自编自给。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一些洗脚上田的年轻人办起了竹木工艺制品公司,赚起了外国人的钱。许多在广东打工的年轻人也纷纷回乡创业,或到厂里打工。一些乡里的编织高手,在公司担任了技术顾问或高管,工资比普通工人高许多。
我的朋友马琼模,便是较早办厂的一位。他在家乡平山创办的平南新马工艺品有限公司将近30年。公司不仅提供不少就业岗位,还给乡里缴纳可观的税收。他的公司能在商海中屹立不倒,是他勇于创新、技术精湛的结果。最近,他设计创作的《中式竹编》,斩获了第55届全国工艺品交易会“金凤凰”创新设计大赛银奖。今年,平山镇荣获“广西民营经济示范镇”。该镇书记韦全贤高兴地说:“竹木芒编立了头功!”
儿时,凡到了闷热的夜晚,几乎家家户户倾巢而出,到巷口纳凉。这是我小时候最享受、最刺激的时光。邻居庆发大公总是一把大蒲扇,不疾不徐地扇动起来,同时千篇一律的开头也不疾不徐地开始了:小时候,有只鬼,头发长长的,绿绿的;舌头红红的,也长长的,吊到了地上……当讲到青竹蛇时更是眉飞色舞,常常令我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子不寒而栗,但心里却爱听。我曾在《浣溪沙·忆儿时听古》中记述:“曾记关山月半明,众邻避暑聚凉亭。好事大公尤色舞,说神灵。余味渐浓期续集,归家却是步难行。乱鼠急声丛竹里,梦魂惊!”
我想,我今天之所以迷上文学,除了大公鬼怪文化的熏染外,还与我家一墙之隔的潜九十四公有关,他应该算是我文学的启蒙老师。他父亲甘曦(号云庵,字德蕃)是广西法政教育创始人之一,曾任广西教育会长和广西省咨议局副议长,后任议长,有政声,工诗文。
十四公秉承乃父,亦善撰文,但他有个怪癖,他吃的碗从不洗,食完即用个竹筛盖着,还对我说:“下餐又要用,何须洗之?”颇有孔乙己之风。
十四公常对我说:“肚饱文章健!文章健了肚才能饱,中国有些俗语是因后而果前,果置于前,是用来引诱人的。你要练好文章!”在我读初中时,他写的一篇有关马君武与甘曦交往二三事的随笔,叫我投稿,后来我在上学途中,却弄丢了,他获悉亦不怪我。
他偶尔会偷偷将当年一些民国名流送他父亲的书画拿来给我看。其中一幅竹画,画上题有诗,我有一些印象。至于谁画的、什么诗,已记不起了。最近甘曦的后人予腾又发了给我,说正筹备为甘曦出书。画和诗均是鲁卿所为,不妨抄录题画诗于此:“好雨连宵晓霁开,潇潇竹露点莓苔。枝头疎漏曈曈日,万道金蛇照眼来。”
我读初中后,十四公便与兄弟侄孙商议,决定把所有的文物全部捐给县文化局,后来转至县博物馆收藏。县里要给钱,他却婉拒了。为此县报还作了报道。
外出求学后,我离家乡的竹子虽然越来越远,但是我对竹子的品格越来越了解,知道了松树、竹子和梅花,合称“岁寒三友”,懂得梅兰竹菊并称“花中四君子”。
大学时代,我喜欢读明代陆容的诗词,因其性至孝,嗜书籍,与张泰、陆釴齐名,时号“娄东三凤”。他曾任浙江右参政,所至有绩。因性耿直,“后以忤权贵而罢归。”他爱竹如命,“不种闲花,池亭畔、几竿修竹”,矢志学习竹子精神:“历冰霜、不变好风姿,温如玉”。
我到县城居住,倏忽已二十载,有幸结识了德高望重的凌北杰先生,他最爱画兰竹,兰花香雅怡情,竹子清雅澹泊,均为真君子也。凌老以草法入兰竹,再以兰竹法入草书,相得益彰也!他的书画深得书法大家黄君赏识。凌老的《题画竹》很见襟怀与气节:“几根瘦竹墨漓漓,惯看南山老竹枝。春风岁岁生空谷,不作人间媚眼姿。”
最近友人送来一幅山居图,让我久久驻足:在奇崛的山上,修竹丛丛,苍翠欲滴。一道瀑布汩汩泻下,飞珠溅玉。下为一深潭,水尤清冽,可见当中的鹅卵石和那绿毛毛的苔癣,还有或佁然不动或往来翕忽的小鱼。在碧潭一角,只见一根根已穿洞的毛竹,把溪水引至院子里,养鱼、煮茶、洗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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