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葱葱的麒麟山。(李冠才 摄)
那是一座独山,一座孤独的山。
从来宾市区出发,往西,沿着323省道前行,走上大约17公里,快到桥巩镇时,眼望右侧,视线穿过一片田畴,就会看见一堆绿色。
仔细看去,这堆绿色其实是被绿树翠草覆盖的一座山。这座山毫无起眼之处,如果眼光独到,或者想象力丰富,就会将那堆绿色看成一只蹲伏的麒麟。事实上,确是有聪明的先人看了出来。因此,它被命名为麒麟山。这座麒麟山并不高大,山体东西长约150米,南北宽约110米,高约45米。在多山的桂中地区,这样的体量只能算是一个“堆”,连“山”都称不上。这个“堆”孤零零地蹲伏在田野之中,四周并无别的山体与之相连,甚至一座丘陵、一道土坡都不肯靠近它的身边。可以说,在它四周,除了左近的村庄,几乎就是空旷的田野了。山体遍布岩石,遮覆其上的除了低矮的灌木,就是蓬乱的杂草,乔木几乎看不到。
在这,要“上迁乔木”是不可能的。
正因如此,没人注意它。亿万斯年,它一直孤独地蹲在那里。多少年来,可能除了它左近的合隆村以及周边的桥巩街和其他村庄的村民,怕是没有多少人踏足过这座山了。
我多次往返于这条323省道。来来去去,曾有人给我指出过这座山。我多少是知道有这么一座山存在的,而且知道这座山对于我们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我们”这个词,其“能指”可以是我,“所指”那就多了。“我们”是一个集合概念,指的就是当下的我们——就是目前正在桂中大地奔忙着生活以及曾经在这块土地上生活过的先人。
每次路过,我都会望着它。一年四季,不管春夏秋冬,我看它的朝晖夕阴,看它的晴岚雾霭,看它的枝影摇曳,也看它的静默沉着……每一次车子驶过去了,我总会扭过头,回望它,放飞自己的思绪,在想象中将自己置身于它的怀抱……
多少次了,总想去看它一回,而且机会很多。每次驶近,只要扭动一下方向盘,车子就会转进那条田间机耕道,没几分钟,但每一次,我都放弃了这样的机会。每次都心中惴惴,似乎每一次放弃,都是某种错过。
但我依然放弃,放弃了很多次很多年。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揣想自己的心理:莫非是自己觉得内心深处,有某些东西,在冥冥中暗示我,让我觉得我的内心还没有蓄积够让我能够去见它的虔诚或能量?
机缘就这么姗姗而来。一天,市里组织一帮文人墨客专程去麒麟山考察。于是,我就去了。
车子在二级路上跑得飞快,但转入机耕道时,速度就和路上的耕牛一般。好在机耕路没有多长,很快就到了。车子停在山脚下。下车后,原先低矮的山体突然高大起来,我必须仰起头,才能观察整个山体。众人都急吼吼地前往那个著名的山洞去了,我独自留在后面。
这就是麒麟山。这尊麒麟,这匹灵兽,它一直在这里蛰伏着,丰满的头部朝着东南方向扬起,一动不动。亿万斯年,它是在等待么?它在等待什么?又在等待谁?
它一定怀着某种秘密,在漫长到以万年计的岁月里,孤独地在等待着某种机缘。
秘密在1956年1月14日被揭开。
那天一定风和日丽,一定晴空万里,一定祥光满天。一个名叫裴文中的河北人,带领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广西工作队,来到了这座山。在一个离地面只有七米左右的名叫盖头洞的洞穴中,发现了一具残破的人类头骨化石。那时,这位杰出的考古学家高兴地脱下身上的毛背心,把衣服垫在备用的竹背箕上,叫年轻队员小心把这块堆积物放在毛背心上。这个举动,与其说是裴文中在常年的考古工作中养成的严谨、细致的习惯,毋宁说是他对数万年前的远古先人表达了足够的尊重。
后经鉴定,这具人类头骨化石,属于一个男性老年个体,属于新人类型,为距今3.5万年前旧石器时代的古人类——这是在广西首次发现的人类化石,后被命名为“麒麟山人”——这是壮族的祖先。
无尽的期盼带来了无上的荣光。如今,这座没有多少美丽风景的小小山包,已经被载入史册。
但今天,我知道它在等待我。
不远处的红水河浩浩汤汤,润泽着这片土地。这座山,与这条河一起,成为壮族人心中的图腾。作为壮族人,常年生活在红水河边,每天都能喝着红水河的水,枕着红水河的涛声入眠。但对于麒麟山,我的远古的祖先巢居的地方,我是需要专程来一次膜拜的。
我的祖先,我的麒麟山,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又一个的后裔来朝拜它。
所以,它的等待,今天的等待,我知道,是在等我。
众人很快就从洞里出来了,走到山脚的平地,那里是每年“三月三”举行公祭的地方。我直直地肃立了片刻,吸了一口气,静下心来,然后独自一人,沿着台阶,缓缓地拾级而上。一种仪式感突然间包围了我。我瞬间明白了,那么多次的错过,完全是为了这次专程的、而不是顺便、随意的到访。这种专程而来,本就带着一种虔诚。这种拜访,必须是在仪式感之中进行的,需要庄严,需要肃穆,需要内心里对天地油然而生的尊崇和敬仰。
我终于来到了洞口。一眼望去,这个洞实在是太普通、太简陋了。可以说,在桂中地区,任何一个山洞都比这个宽阔、雄奇。山洞低矮逼仄,高度不到三米,深也仅有五米左右。洞内的堆积有1.7米厚,上层是黄灰色堆积,下层为红色堆积。在远古人类尚处于茹毛饮血的时代,能够找到这么一个可以遮风挡雨又相对安全的山洞作为居所,已属幸运。这个小小的蜗居,在远古时代,淹没在遍地荆榛之中,能够找得到它,没有几分聪明,再加上几分运气,估计也很难找得到。
我为我的祖先感到高兴。
洞里是没有风景的。你只需用眼珠间或一轮,一切便尽收眼底。但来这里,不是看风景,不是看洞穴。在这里,任何一粒尘埃,一颗砂砾,一片碎石,甚至一口空气,都是历史,都是数万年的历史!
我是看不到我的那位祖先、那位拥有这个珍贵头盖骨的老男人是如何在这里生活的。他是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呢?还是一家人、一群人、一族人、一个部落的人群居在一起?他在这里是如何老去的?他去的时候身边有人吗?有人为他举行一些古老的仪式吗?他是死后多少年,才成为化石的?这些都没有办法考证了。我们只能用现代人的想象,去揣想他在这个洞穴里生活的场景。
我们知道他生存的不易。但穷尽我们的想象,恐怕也还原不出远古的那种“不易”是什么样子。与头盖骨同时出土的,还有一件粗制滥造的石器和两件人工打制的石片。这些粗制滥造的器物,显然就是我们那生活在旧石器时代的先人得心应手的劳作工具。从堆积层中夹杂的大量的软体动物硬壳以及残存的灰烬、炭屑、烧骨等物品来看,祖先们在那个时代生存是如何的艰难了。
但他曾经顽强地活了下来,在这个小小的洞穴里。他主观上只是为了自己活下去而与恶劣的大自然展开了种种斗争,活下去成为他的信念。但这种顽强、这种坚韧不拔、这种至死不放弃的信念,沿袭成了后来壮民族精神的一部分。这让他无意间成为了壮人的始祖。
那么,经过漫长岁月的侵袭还能保存下来的那一块残破的头盖骨,以及那粗制滥造的石器和人工打制的石片,就成为了我们壮民族世世代代得以繁衍发达的“通关密码”了。
我怀着崇敬的心情离开这个神圣的洞穴,走到山脚的平地。众人正忙着烧香点烛,借此向先人们致意。
我站在一旁,再次望向洞口。我深情的眼睛里燃烧着炽烈的火焰,那是我向远古的先人遥遥致意的心旌。
这时,四周一片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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