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穿过的村庄（外一章）

大风穿过的村庄，旗帜呼啸而上。赶往天国高度的高原，一路冲撞，穿破千年的幻想，围成孤寂的边缘。

三月，神灵遥指的节日。禾地在月色中轻轻晃动，家园破土而出：高高的干栏，闪亮的瓦片，一对锃亮的铜鼓，两个锋芒的太阳，高悬堂前，迸射着千年不变的光芒。

温热的陶器，刻满日月星辰的轮回。那芬芳肥沃的腹地，泥塑的娃孩，泥捏的种子，高原上空翱翔的鹰，正在布洛陀的孕育中，安详等待，七七四十九天，一个神秘的周期，一条连接生死的链。

铜鼓敲响了，敲开一个氏族繁衍的源头。娃孩破壁而出，种子撒满大地，鹰的长翼击开高原混沌，家园响起最初的啼叫。

大地苏醒了，生命在山川奔跑，香火在夜空飘摇，神灵巨大的脚印迈过时间的门槛，走向高原深处。洪水来了，葫芦驮起祖先最后的希望，登上山之高绝。

山巅滚落的石磨，在荒芜的田园上重叠。两堆篝火静默点燃，袅袅青烟升上天空，缓缓结成生命的拥抱。同陶而生的兄妹，领衔神的旨意，在禾苗之上幕天席地，把生命的密码层层破译。天空中飞散的魂，在高原的祝福中，重临大地，踏着开天辟地的传说，演绎十月怀胎的神话。

布伯，壁族生命延伸的指向。一生守候在家园的中央，奉承神的足迹，穿着神的鞋子，一面威严的木刻面具，一对彻天响地的铜鼓，让他一遍遍守护着家园安危。在婚嫁的喜庆中，唱着明亮的颂词。在丧典的悲戚中，负载亡灵，踩着鼓点寻神而去……他们的身影，总被身后的声声祈祷淹没。

母亲是一棵结着秀长辫子的青玉米，在一个忘却时间的年代里，被鼓声敲进家园的春天。她那秀丽的手臂和修长的五指，变成泥土埋葬的宝石，负载着一年一度的家祭，越陷越深，越走越远。一个黎明永远穿不透的黑暗中，聚集多少苦难的不屈，母亲把生命化作这座奔腾的高原，霎时穿越神祇的阻隔，把四壁击穿，把家园倾倒。她背起世代供奉的十二角太阳，牵引我们作终生的逃亡！

穿过掌心，穿过血脉，穿过一代代的疏远和遗失……村庄，从此成为高原上一道皱纹。而我们漂泊的墓碑，只有在城市浑浊的乌云上，远远眺望，流淌着无遮无拦的悲怆。

家园五月

五月，大地砸开了绿，砸开了碗。家园的早晨，从第一缕阳光中升起，背负一春的积贮，跨出门槛。

一条七节小扁担，横亘着一座小小的坛，右手牵扯着缄默的土，左手悬挂着失语的神。五月，在足音中晃荡。

米花飞扬，流落村头。遍地飘摇的灯笼呵，穿不透五寸的晨光。粮食一天天地逼近，我们的步伐一天天地踉跄，苍白的指节，划成无望的旗语。

跪在成熟的边缘，成群的乌鸦，刨开飞升的土地。那乌黑的火焰，掠过坟岗的寥落。一根根飘零的骨节，是一把把十字的镐头，挥舞和敲击。

五月，站在家园无依无靠的身影里，我一眼望穿，一座座嶙峋脊背依然匍匐，在田地里，在山坡上，在我无法张开的五指之间。

【作者简介】

潘莹宇，著有诗集《灵魂与家园》和小说集《跨越门槛的一种姿势》，曾获首届《上海文学》文学新人大赛短篇小说新人奖佳作奖、第六届壮族文学奖，系广西作家协会理事，鲁迅文学院第十四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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