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汪曾祺和他的作品,大概始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读汪,且读且思且读且记,偶得三篇。
——题记
被乡愁旧梦撞了一下腰
读汪曾祺《故里三陈》(见《汪曾祺短篇小说选》),常常被乡愁旧梦撞腰:那三陈,在我的家乡,在广西,在红水河畔,若隐若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是谜,时而是诗,叫我冥想,叫我吟诵,有时候又在我的梦乡平平仄仄。
家乡确有男的接生人,名字叫做老德,老德不老,他随母改嫁来到山村,他个子矮,双手偏小,两眼不大,爱摸鱼,也能抓蛇,还爱讲笑话,荤笑话也讲,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山村里很少有这种人的。老德喜欢凑热闹,哪里人多哪里一定有他。11岁的他居然爱好看女人生孩子,我们男生女生都笑他没有教养,还善意提醒他小心眼睛瞎了哦(大人们经常警告我们,不该看的东西看了,眼睛是要瞎的)。大约是1972年腊月,子婷她娘要生了,是第五胎,子婷是老四,子婷有三个姐姐。子婷的娘胎位不正,大汗淋漓猪一样嚎叫还是生不下来,接生婆急得团团转,转团团,老德掰开人群,闯进产房,没多久,哇哇哇哇哇哇的哭声飘流出来,子婷的娘不叫也不嚎了。接生婆摇头跑出来,边跑边喊不得了不得了,老德也会接生,以后用不着我了,以后用不着我了!子婷她爹给老德倒了一碗糯米酒,竖立大拇指夸老德厉害老德厉害,又搓搓手,将来一定重谢老德,现在家里穷得只有六个鸡蛋,留给他妈。子婷她爹眉毛飞舞着。老德呵呵憨笑两声,悄悄鼓吹两句口哨,离开人群——后来的几年里,老德接生的孩子据说超过100个,县里现在的女县长就是老德接出来的。后来,乡镇卫生院和县人民医院增加产房,产妇不用老德接生了,老德有点失落。
老德比陈小手命好。老德后来利用自己攒的钱盖了楼房,楼房所在地是贵南高铁必经之地,楼房被拆,老德由政府安置到镇上去。镇上有个湖,湖水清且涟猗,湖边有很多青青草,读初中时我喜欢在湖里游泳,在湖边洗衣服晒太阳。现在湖边几乎都是农家乐。老德在湖边盘了一个铺面,专门出售公猪精子,最近刚刚挂了霓虹灯广告,夜幕尚未降临,广告开始闪烁在湖里:老德猪业,广西第一精。
陈四很像我老家镇上的黄李芬,舞龙的黄李芬。黄李芬舞龙,大节小节都舞,红事夜舞,舞长龙也舞短龙,短龙舞下来可以有十多个红包,二十元八十元不等,8个人分了,黄李芬拿大头。中元节舞长龙舞到老德猪业门口,老德封了两个一百元红包,黄李芬边数钱边骂:一个红包三张五元的,还有角票,卖精子赚的钱,还好意思打赏我们,骂完把一个红包扔给老德:拿一百送一百,我黄李芬没赚啊。黄李芬卖省柴灶,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事了。省柴灶不卖了,黄李芬被人称呼为“上访专业户”,我不知道黄李芬为什么爱好上访。
陈泥鳅不用说,是镇西头黄大流的化身:黄大流会水,水性好得没话说,并且,见钱眼才开。他女儿落水,他不知道河里挣扎的是他女儿,他声称先给钱才下水。等不要钱的别人下水救人,看见湿漉漉的女儿哇的一声大口吐水,他哭了,呜呜呜呜呜的,河边的人个个骂黄大流不是人。
黄大流去年死在红水河里,我封了300元香仪。我妈说黄大流后来变了,居然知道唤我妈为姑妈,只因为我妈姓黄。
小英子肯定是翠翠的女儿
谁知道边城的翠翠后来嫁给谁了?
我觉得小英子肯定是翠翠的女儿,她是庵赵庄赵大伯的小女儿(赵大伯的内人赵大娘小名就叫翠翠,应该成立应该可信),小英子性格活泼开朗,心灵手巧。她才十三岁,她向在荸荠庵受戒的明子表白,异常大胆。请看,她趴在明子的耳朵旁边,小声地说:“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明子的眼睛因此鼓得大大的。
小英子和她母亲翠翠一样,是“最美丽的女神”,母女俩都是水乡原生态善感多愁秀丽水色哺育成长的。
我以为小英子应该有比她母亲更加幸福更加美好的爱情生活。
翠翠的爱情悲剧当然折射的是湘西茶峒人的命运,翠翠无法逃脱。
小英子个性活泼,一天到晚叽叽喳喳的像个喜鹊一样,小英子要求明子:“你不要当方丈!”“好,不当。”“你也不要当沙弥尾!”“好,不当。”对小和尚明海(就是明子)和小英子的纯真热烈的爱情,汪曾祺有十分细腻的诗意的描写,汪老意在充分肯定佛门弟子小儿女的这种普通人的感情和欲望。
佛有曰:“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出与返,往与来的辩证关系谁又说得清呢?是人感动了佛,还是佛感动了人?放眼一望,自由纯净的土地为小英子他们的爱情提供了一个温床,他们和谐率真的爱情为这片土地增加了一些诗意。《受戒》爱情是从明海出家四年后开始的,那时他才17岁。
再来看看翠翠。沈从文写翠翠:“眉毛长,眼睛大,皮肤红红的,也乖得使人怜爱。”形容翠翠是美好而又充满生气的动物,包括他对爷爷爱娇的依恋,对二老傩送朦胧的爱意,自然突出了翠翠的外貌美与内在美。
大佬天保的死是翠翠和傩送爱情悲剧终结的导火索。翠翠的结局很不幸,翠翠所渴望的爱情最终走向坟墓。翠翠所渴望的生活很简单也很平凡,只是单纯的边城人民的生活日常,但是却不能够得以实现。沈从文对湘西下层人民不能够自主地掌握人生命运,一代又一代继承着悲凉凄惨的人生命运深感同情,翠翠只是边城的一个典型代表,还有更多的少女像翠翠一样经历着这种悲惨命运的主宰。
先听张晓风幽默:“17岁,是一个多么容易犯错的年纪呀!”可是,再也没有比明子小英子的错更烂漫更美丽的了。再看这个真实唯美的画面:小英子挎着一篮子荸荠回去,在柔软的田埂上留了一串脚印。明海看着那些脚印,傻了。五个小小的趾头,脚掌平平的,脚跟细细的,脚跟部分缺了一块。明海觉得心里痒痒的。这一串美丽的脚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乱了。一个尚有些害羞青涩的大男孩,爱情不期而至,心里只有些懵懂的感觉。
汪曾褀以轻逸唯美完成《受戒》。《受戒》第三章,汪曾褀不只描写了少年,他还选择了一个少年视角。这个视角可以最大限度呈现少年的懵懂与少年的无知。这样的写法有一个好,它成全美;这样的写法有一个不好,它规避理性。
汪曾褀极有分寸地完成他的“破戒”。小英子问明子,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明子回答说要。这个“要”就是“破戒”。它是一个强音。这个强音,最惊心也最动魄。明子“破戒”,石头破裂了,老天惊呆了。
《受戒》末尾一行字:一九八零年八月十二日,写四十三年前的一个梦。汪曾褀1980年的写作很边缘,他的创作既不属于反思文学也不属于改革文学。汪曾褀所写的究竟是什么?“解放前”?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他的“解放前”会大红大紫,读者因此大吃一惊大跌眼镜。
小英子的姐姐叫大英子,翠翠的女儿成双成对。
汪氏短句谁能敌?
“明海出家已经4年了。”“他是13岁来的。”这是汪曾祺小说《受戒》的第一段和第二段:第一段总共9个字,第二段总共7个字。两段总字数是16个字,典型的汪氏短句,管叙述的短句。
《受戒》里还有管对话的超短句:“你叫什么?”“明海。”“在家的时候?”“叫明子。”“明子!我叫小英子!我们是邻居。我家挨着荸荠庵。——给你!”
这些超短句像超短裙,诱人迷人,叫人想入非非。
汪氏短句谁能敌?目前基本无人可敌。学汪氏短句有点像的,男作家有两个,一个是何立伟,一个可以是凡一平,女作家付秀莹算一个半。
“天好空阔。夏日的太阳陡然一片辉煌。”何立伟名篇《白色鸟》最后一句,也是最后一段,颇得一些汪氏神韵。《白色鸟》总字数不到2800字。
《理发师》第一段:“理发师陆平给一个连的士兵剃了光头,只剩下一个人没剃——他软磨硬拖,死活就是不肯。连长谢东恼了,一声令下,几个光头朝一个有毛发的包抄过去,像抓一头猪似的把人擒住,绑架过来,将头摁进水桶,把毛发弄湿,然后摁在凳子上。”有点汪氏韵味了,动感也不少,画面感强烈,最适合拍电影拍电视剧。陈逸飞不放过凡一平《理发师》,是有他的考虑的:短句、动感加画面,画家导演求之难得的。
付秀莹优雅的短句子仿佛旗袍,让人惊艳,让故事绽放出自己的光芒。那篇人见人爱的《爱情到处流传》,优雅的短句俯拾即是。她在笔墨跟前,吝啬如葛朗台。故事发生地,就8个字:“这个村子,叫做芳村”。融入太多的内涵:芳村是芬芳的村庄;芳村是盛产风流韵事的村庄;芳村是让人回味无穷的村庄;芳村沁人心脾……再看故事主人公,“在离家几十里的镇上教书”的“父亲”——“每个周末,父亲都回来”,就9个字。他为什么周末回来?他周末回芳村干什么?芳村的周末将会发生什么故事?有了这些铺垫,顺理成章就写了“父亲”的出轨。
乡村司空见惯的女人做饭,竟在付秀莹笔下诗意繁华,看似流水般柔软的文字下,泄露了隐秘心思:“女人们在做饭,新盘的大灶子,还没有干透,湿气蒸腾上来,袅袅的,混合着饭菜的香味,令人感到莫名的欢腾。”好一个“莫名的欢腾”,这是延续千年的“莫名的欢腾”,这是岁月,这是陶醉,这是幸福。而在“父亲”和“四婶”出轨之后的饭桌上——“我停下来,看着父亲,忽然跑到他的身后,把一根麦秸屑从他的头发上择下来。父亲惊诧地看着饭桌上的麦秸屑,它无辜地躺在那里,细,而且小,简直微不足道。”这样的情节,不叫神来之笔,叫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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