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情缘 □蓝斌

“……长路漫漫，踏歌而行，回首望星辰，往事如烟云……”小时候，一听到电视里《雪山飞狐》的主题歌，我就再也坐不住了……

记忆里的电视都是黑白色的，信号也是模拟的，主家在房顶竖个杆子，绑住天线，屏幕出现“雪花”时，就安排人上去扭动天线，清楚的时候，下面的人就喊“好了，可以看广西一台了。”或者是“再往右！再往右！”

率先买电视机的是我玩伴阿良家。因为他家田地多没负担，所以也学城里人买了电视机，放大堂上，平时用布盖好，到点时才打开，以节省电耗。我们屯没有电，阿良的爸隔三差五便用“二八”式单车驮电瓶去乡里充电。

电视机正前方，最好的观赏位置是阿良家，次好的是他们的本家，其它的人，去得早的可以坐条凳，去得晚的便都站着看。有几户人家久不久送些瓜菜给阿良家，也偶尔获得坐前排的优待。

有个闷热的夏夜，黄金八点还没到，大家却早聚集到阿良家了。每逢还有一分钟的时刻，阿良的姐姐就会在众人艳慕的眼光中去接那电视与电瓶的连线。因为从未尝试过，所以非常想感受一下用手触摸那接线时的神气感，于是，快到点时，我一个箭步跑过去把线接上。母亲大声呵斥：“咋这么皮，弄坏了咋办？”几乎同时，阿良的姐姐起身走来，扬手就是一巴掌。阿良爸讲了她几句，阿良也急到直哭，母亲则不再吱声，拉着我走了。

我心里万分难过，我并非疼痛而难过，而是为母亲因我的难过而难过。母亲的难过则曲尽了怜爱与无奈，尽管自己的孩子做错了，但已经受喝斥了，孩子的错不至于挨这一巴掌啊。

往后，两家见面，依然友好，阿良依然来我家玩耍，并唤我母亲为婶娘，但我与母亲从此再没去他家看电视过。如今，那曾经打过我的姑娘早已嫁为人妻、作为人母了，如果她仍记得往事，她一定能体会到渴望看电视的孩子的辛酸，更能体会到被打者母亲内心的酸楚。

没过一年，屯里大牛家也买了电视机，比阿良家的更大更清晰。大牛为人热络，所以，去他家看电视的人特别多，我也每晚去他家看电视。

某年秋夜，是孟飞版《雪山飞狐》大结局。大牛家人山人海，像召开村民会议一样。大牛忙上忙下，到各家借了七、八条长凳，但依然有近四、五十人没位子坐。我因去得早，占了个靠前的位子，但很快就有位从未看过电视的爷爷过来了，我便让了座，与其他小孩一样挤在电视侧面观看。

外边，萤火虫像流星一样飞舞，剧情也到了最紧要关头，“雪山飞狐”胡斐和“人面佛”苗人凤刀剑往来，决一死战。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结局的到来。忽然，苗人凤兔起鹘落，飞身半空，剑峰直指胡斐咽喉，那距离只差一点、一点点了……

没想“呯”一声，“雪花”布满屏幕。大伙一愣，没反应过来，再细看，原来不知是谁无意推攘，我一身撞到天线杆上！

大牛赶忙调整天线，但左摇摇右摆摆，过了好一会屏幕才再次清晰起来。这时，片尾曲已经播完了。

所有在场者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我已不知自己是如何度过那一刻、那一晚，甚至是那个暑假的。尽管大牛对于我的过失给予了极大的宽容，还朗声劝慰，说像《雪山飞狐》这么好的剧目，是一定会重播的。但依然不能减轻众人的期盼与我的自责。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的男女老少，赶集的，走亲戚的，故人碰面的，都彼此打听苗人凤那一剑到底刺下去没有。传出的答案林林总总，莫衷一是。有些老人说：如能知道确切答案，此生也无憾了。每听到这样的讨论，我就觉得自己的过失难再弥补。

哎，什么时候，我家也有台电视机呢，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交换！

我一定像大牛那样，不，我要比大牛更好，我要把我家的电视机放在大院里，让全屯，不管是谁，都可以来我家看电视，没有任何惶恐，就像呆在自己家一样。

这就是我儿时的梦想，这个梦想在童年的记忆里坚不可摧。

但二十年过去了，依然没能兑现，我家反倒成为屯里唯一没有电视机的。原因很简单，最初是哥哥患了病，而后是我读大学，都要花钱。每次提起此事，爸就说：再等等吧。

那年冬天，年近六旬的爸妈连夜奔忙在自家承包的泥鳅地里。要过冬了，必须及时把两万条鳅苗移到棚内，呵护好了，才能确保来年的收成。

经过一冬的努力，两万条泥鳅换来了白花花的钞票，爸爸大腿一拍，用这泥鳅钱买了一台彩电。我凝视着电视机，无数思量涌上心头，妈像是完全懂得我的心事，赶忙递来了刚出炉的蒸饺……

这些年，这台电视机就像一位老友一样陪伴着我们度过了在农村时的岁月。我们所钟爱的许文强、程灵素、胡一刀、安大傻等人，就是在这台电视机上反复观看的。到城里居住后，爸妈很坚定地把它搬了过来。

前年，电视机出了些毛病，我试着用手拍了几下，又能看了。后来，手拍也不灵了，平时最省钱的两位老人花了三十元钱搬到旧市场去，修好后，至今仍看着。

谁也舍不得扔掉这台粗旧笨重霸占地方的老家伙。因为它包含着太多的记忆和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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