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阴（组诗） 田 湘

相向而去的高铁

多像两个人相向而来

快要撞个满怀。他们闭上眼等待宿命

强烈的冲击波过后，发现只是一场虚惊

连招呼也来不及不打，又迅速分开

此刻我看到，高铁时速为三百公里

一小时后，将拉开六百公里的距离

他们沿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去到各自的天涯

谁能承受如此快的相见与分离

本能

万物皆有灵性。当一种动物

学会站立，便超越了自己

我有幸成为这样的人

可我依然有烦恼

比如，我的奔跑始终不如一只豹子

基于人的本能，我学会了借力

在世间寻找替代物，替我奔跑

当我坐上高铁，一切都变了

我的奔跑快过豹子

仿佛地球上我是跑得最快的

可我忽然有了畏惧

发现我的躯体变成了铁

心脏替换成发动机

我不再用脚行走

总有一天，我会丧失人类的本能

飘飘然

人总有飘飘然的时候

比如坐上高铁

我就觉得自己比云朵还轻

好像自己比谁都快

忘记了不是自己在走

人有时得意就会忘形

比如我坐上高铁

就以为自己长出了翅膀

不再把天上的飞鸟放在眼里了

想想这些年

我坐高铁，坐飞机

住高楼，两脚很少落地

我迷恋转基因，相信异教

把祖训也全丢了

如今的我，越来越轻

整天飘飘然，徜徉在人世间

追光阴

少年时，我坐上绿皮车

去追光阴。生怕太慢

错过大好时光

我追啊追，以为光阴在等我

却只追出几根闪亮白发

如今老了，我坐上高铁

去追光阴。这回可快

一切触手可及

我追啊追，光阴在前我在后

我想把失去的也追回来

光阴在，光阴不在

满满的光阴又是空空的无

我追得越快，风景消失得越快

可我还在追，那么固执，从不舍弃

我何时才停止追赶？

高铁之美

把它当作闪电的影子

我们坐在闪电里

身体与思想轻了起来

我们追上了一座座城市

然后退去，喧嚣也退去

一场雨洗净了窗外

江山无边无际

永恒的风景瞬间滑过

车厢内如此安静

世界在等待我们

借助闪电的光芒

我们正在抵达，灵魂追赶

我们伸开臂膀，把地球紧紧抱住

我们听见了地球的心跳

诗和梦想在远方

我们用手中的笔画着弧线

我们去追赶即将坠落的太阳

灵魂

那些坐在高铁上的人

把徒步难以攀越的山

轻易就甩在了后面

他们走得太快了

身体越来越轻

我想提醒他们

走时别忘带上灵魂

穿堂风

风离开了旷野

就走得很小心

这些围得严密的墙

开出一个口子

风的这点自由

也来得不易

石头的轻

石头是沉重的

可我偏想说说它的轻

比如它行云流水般的纹路

它空灵向上之美

这些石头从红水河

用吊车打捞上来

有好几十吨吧

可我看到它玉化的皮层

呈黄色，白色，红色

鲜嫩竟像婴儿的肌肤

摸摸它，就年轻了许多

一朵云从石头上飘起来

我就有了腾云驾雾的感觉

石头是有生命的

它在水里生长了亿万年

才变得飘扬流彩，琴韵优雅

庞然大物看起来才那么轻

石头多么坚硬

可它与水的软结合得如此之好

它沉到河流的底部

听从河流这最优秀的雕刻家和画家

用柔软的水为刀为笔

让自己有了精美的造型和图画

在是与不是之间获得升华

石头有门，今天也打开了

海百合与鱼龙化石

让人轻易就穿越到远古时代

石头有灵魂，它向善

比人好，自己不会砸人

雨

雨是表面的

你撑着伞

伞也是表面的

它挡不住内心的雨

没有雨，天下本无事

云是多余的

雨只有落下的瞬间才是它自己

之后，就不是了，你只有看流水

可流水不让你看到深处的漩涡

雨只存在于表面，它不知道

美好的事物都藏着危险

雨让自己变成一簇簇浪花

它所有的绽放，都对应着凋落

森林

森林有庞大的族群

它们不需要神，只需要树

树叶是最亲密的伙伴

它们在不同的季节写诗

写成长与凋落，玩小情调

它们喜欢倾听，可虫鸟的鸣唱

加深了森林的寂寞

树也害怕孤独，它们抱成团

一个庞大的群体在行走

阳光在外部，寻找进入的途径

探听森林的秘密

风匍匐在四周

树顺着风，也抵御风

森林里没有路

但到处都有动物出没的痕迹

森林创造自己

它的宗教没有上帝

上帝并未创造人类

是人类创造上帝

人类以森林为友，亦为敌

他们要伐木盖房，以木为杖

而飞鸟只摘果为食

每当进入夜晚

森林的孤独总在扩大

像一种虚幻的力量

灵渠

一场两千年前的战争

早没了痕迹

只留下一条叫灵渠的运河

也忘了当年运送过的粮草刀剑

所有的王朝都输给了时间

可灵渠不知有时间

不知有秦朝、汉朝

没有王朝，只有流水

两千年前的流水与今天没有两样

两千年前的天空与今天没有两样

国土也是当年秦国征服的

只是人不同了，他们不再说古汉语

只是流水没有记忆

记不住当年的万户侯

只是流水还在流

还在运送星星、云朵

和人类的相思，与离愁

阴天

阴天并不代表心情

我因捕到一条鱼而快乐

麻雀因捡到几粒米

就蹦跳起来

没有人相信阴天就是城池陷落

可许多人还是落入了陷阱

坏天气会带来坏脾气

心情不好，就是在阳光下造一个阴天

也有这样的情况

阴云密布，就盼望一场雨

可雨想下，又落不下来

像一个人欲哭不能

我不会像他们

阴郁的日子内心会藏着阳光

不必等谁来救赎，而是学会

从迷茫和深渊中解救自己

游戏

天空常发生莫名的战争

云是推手

这可能是场游戏

云做自己的敌人

每天都在惩罚自己

把白变成黑，黑变成白

遮住蓝色和一切发光的物体

给真理带上面具

或许，云只是件外衣

让眼前的一切变得神秘

像我们人类

玩着无聊的游戏

不要拷问灵魂，云没有灵魂

没有思想，它只想借助闪电

向自己开战

雨是它唯独能让你看清的事物

温柔的云忽然变了脸

一场战争已经开始

它不问胜败，没有胜败

只求一次彻底的痛快

爱情是诗歌中的病句

那隐忍着没说出的

也不必强求

每颗星都藏着秘密

你所看到的那束光

是亿万年前流星与谁的对话吧

我把它称为我的前世

所谓含蓄，就是不说破

爱一个人或许不够彻底

恨一个人也不必太决绝

爱与恨从来都是两难

老师说爱情是诗歌中的病句

诗歌的美就是缺陷之美

世人总喜欢病态的春天

痴情宝玉注定与多愁黛玉上演悲剧

你相信了真理，是有人为你犯过错误

回望天空，一颗星正向南陨落

作者简介：田湘，生于广西河池市金城江区，现居南宁。曾就读于河池师专中文系，鲁迅文学院23期高研班。中国作协会员，中国铁路作协副主席，广西作协副主席，全国公安文联诗歌分会副主席兼秘书长，《公安诗人》杂志主编，广西民族大学客座教授。著有《城边》《虚掩的门》《放不下》《遇见》《田湘诗选》《雪人》（汉英双语版）等诗集六部及配乐朗诵诗专辑。主编《沉香诗选》。作品散见国内主要刊物，入选多种诗歌年鉴。代表作《雪人》《沉香》《嗍螺蛳》《小草不是风的奴仆》等。《文艺报》曾专版进行介绍。曾获《诗歌月刊》年度诗歌奖，公安部金盾文化工程艺术奖，中国公安诗歌贡献奖。公安部首届签约作家，广西重点扶持作家，广西首届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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