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码头

在南方，只要有河流的地方自然就有码头。

河流有大有小，码头亦然。古镇大圩的码头，不张扬，不显摆，通往码头的长长的青石台阶，往往就在两座普通的楼房之间，一条能容两三个人并肩的巷口而已。

在这个初夏的早晨，一个人，在一条通往江边的巷口，踩着不知被多少挑夫踩得光光溜溜的青石台阶，一步一步走下去，走到漓江边。

没有人从江边上来，也没有人从街道下来，除了我的脚步声之外，暂时没有任何别的声音。青石台阶两侧，长满了麻叶、辣蓼以及一大堆叫不出名的野菜野草。江边，一丛丛凤尾竹在江风轻拂下，微微摇摆，摇摆得小心翼翼，似乎不想惊扰这些沉寂多年的码头的旧梦。

不知码头可否有旧梦，如有，那梦定然丰富多彩五味杂陈。江边有残旧的青石，大小不一，杂乱地被凤尾竹遮掩着，被枯枝败叶覆盖着，有的甚至已经被河边的沙泥掩埋了大半截。它们一直存在于码头的旧梦中，应该见证了漓江边这些码头当年的兴盛，自然，也见证了这些码头的日渐冷清，终至于荒凉乃至荒废。

其实是否见证并不是那么重要。经历那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以及那么多年的洪水洗礼，这些也许当年曾经是码头或者江边护堤一分子的青石块，如今依然留在这里，也算有心了。作为广西几大古镇之一，大圩是湘桂古商道的终点也是湘桂古商道的起点，南来北往的各类货物，经大圩中转，造就了古镇曾经的繁荣。这些沿着山路顺着河流而来的繁荣，如今全部交还给了那些山路和随着水流而飘散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得我们翘起脚跟也无法企及的地方。

码头边可以闻到淡淡的水腥味。只要在清晨或者黄昏时分在南方任何一条河边逗留过的人，都熟悉这种混合着水草泥沙和各种鱼儿嬉戏之后搅动起来的水腥味。但凡有这种水腥味的地方，水流相对平缓，离河岸稍远处，有深潭或者比较深的河床，河床底除了嶙峋石块、鹅卵石和泥沙，大部分生长着茂盛的水草。

这就是码头所在的水域。古镇大圩临江，一长溜这样的水域，无怪乎当年这一带码头几乎称得上鳞次栉比。

太阳从身后照射下来，那一级一级青石台阶和两旁的与码头几乎同样历经沧桑的老房子，浮现出硬朗的轮廓。当然，还有凤尾竹丛和间杂在竹丛里的零星的芭蕉树。与桂林靠北一带的芭蕉树一样，古镇大圩码头边的这些芭蕉树一例地结不出芭蕉果实，只是将肥大的叶片尽情舒展，晴天多少可以遮蔽些许阳光，雨天则随着淅沥雨声发出无可奈何的呻吟叹息。

码头没有延伸到河床下面，岸边一片有几分嶙峋的大块青石挡住了码头的延伸。坐在这些青石上，闻着一阵一阵水腥味，看渐升渐高的太阳洒下光在平静如镜的漓江水面上，投射出越来越多的跳跃的金光，立刻感觉到一种宁静，这种宁静似乎来自久远，又似乎与这个早晨同时。

当年这个码头自然热闹非凡，与古镇大圩其他码头一样。船夫吆喝着，负责点货的老板的助手大声喊着货物名称和数字，一边在手头的清单上用笔做记号。脚穿草鞋的码头挑夫们，挑着100多斤的货物，从船上的跳板稳步而下，再沿着一直伸展到街道口的码头专用青石台阶，一步一步上去。只要不是大风大雨，只要不是发洪水，这样的场景每天在码头重复展现，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无须想象有多少码头故事曾经在古镇大圩上演，也无须刻意寻求，那一级一级青石台阶收藏了多少酸甜苦辣和悲欢离合。实际上，我们很多时候也只能凭借我们的想象，去自以为接近历史真实地还原。殊不知这种还原，距离码头旧梦和码头故事，相去甚远。对于江边这些码头而言，我们绞尽脑汁的想象和还原，或许只不过是一种安慰，是一种自我满足，或许什么也不是。

坐在江边，闻着一阵一阵水腥味，回望一级一级升高到古镇街道的码头青石台阶，我的思绪并未蔓延开来，只陶醉在眼前景致之中。太阳已经升高，将我的身影投在浅水湾，有调皮的小鱼在水底废弃物间穿来穿去。身后临江的楼房下面，依稀可见洪水留下的印痕。印痕所在，挂着几十个鱼筌，鱼筌旁边，晾着几张丝网。

凤尾竹丛上方，几棵芭蕉树下，有几堵断墙，断墙上是一户人家的平台，有犬吠从平台上传来，与江面上驶过的游船汽笛，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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