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骊歌 宦中离情 ——朱腾伟《律诗（四）》解析 □戴道华

骊歌乍唱欲晴天，一种离情忽黯然。

仡鸟呼名容我识，蛮花当径为谁妍。

长亭畅饮三杯酒，佳句纷披五色笺。

琴鹤相随从此别，重来犹冀话前缘。

朱腾伟，生卒年不详。字云峰，广西钦州人。曾任广西宣化县（今址南宁市）知县。清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因兵匪作乱，广西泗城府被陷，同年10月朱腾伟捧檄进剿，收复泗城并接任府事，在任7年。《凌云古今诗词选》录其诗5首。

这首诗的现代汉语意思大致如下：正当雨天即将放晴的时候，告别的歌却突然唱起来了。一种离愁别绪涌上心头，使人情绪低落、黯然神伤，天空仿佛又一下子变得暗淡了。让我记住边城这些熟识的鸟儿吧，还有这一路的野花，开得多么鲜艳啊。十里长亭，热情相送的绅民们准备了饯行的酒，我和他们频频举杯，开怀畅饮。大家即席赋诗，精美的小纸笺上写满了精美的酬别诗句。在这里为官七年，我廉洁奉公，两袖清风，现在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别去了。希望有一天我还能再次回到这里，到时我们再来谈论我们这一段相聚的缘分吧。

朱腾伟的《律诗》总共写了四首，是内容联系很紧密的一组七言留别诗。从诗中传递出来的信息看，这组留别律诗写于作者七年知府任满临别泗城府之际。诗中，作者回顾了自己七年的为政情况，抒发了作者忠君报国、勤政为民的思想感情以及对泗城府山水、绅民依依难舍的离别之情。

这里选析的《律诗（四）》是组诗的最后一首。这首诗侧重写长亭饯别的情景。首联“骊歌乍唱欲晴天，一种离情忽黯然”，交代离别事，点明难舍情。第一句，“骊歌”，告别的歌。逸诗有《骊驹》篇云：“骊驹在门，仆夫具存；骊驹在路，仆夫整驾。”客人临去歌《骊驹》，后人因而将告别之歌称为“骊歌”。“乍唱”，突然唱起来。说明告别的歌唱得突然。歌唱得突然说明人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或者即使有准备也仍然心有不忍，不敢面对。此处已暗含离情的难舍之意。第二句直接把这种感觉明确出来，“忽黯然”，仿佛乌云突然遮蔽了晴朗的天空，天色突然阴暗了下来。可以想见作者此时的伤感、沮丧。

颔联“仡鸟呼名容我识，蛮花当径为谁妍”，写作者走向长亭的一路见闻及其触发的心理活动，具象化临别的留恋之情。“仡鸟”“蛮花”，指西南边远少数民族地区的奇花异鸟。“仡鸟呼名”，按常理理解，不应该是鸟儿叫得出我的名字，而应该是我叫得出鸟儿的名字，说明作者跟这些鸟儿很熟悉，进而说明作者对这里的自然风物、民间生活很熟悉。由此我们看到了一个近民、亲民的为官者形象，看到了作者与当地百姓的融洽关系。此处写留恋之因。“容我识”，写作者要把这些鸟儿记在心里不忘记，点明留恋之情。写路边的野花开得鲜艳，走在离别的路上，野花迎人笑，仿佛在为作者送行。“为谁妍”，当然是为作者而妍了。这些美丽而熟悉的野花曾经带给我多少愉悦、多少美好的记忆，从今以后花儿照样开放，而我再也看不到它们了，渲染了离别的情绪。

颈联“长亭畅饮三杯酒，佳句纷披五色笺”，聚焦长亭，诗酒作别。“长亭”，秦汉时期在乡村大约每十里设一亭，后来也成为人们郊游驻足和分别相送之地。“五色笺”，彩色花笺，是一种精美的小幅手工纸。上联写饮酒饯行，“畅饮”写饮酒场面的热闹无拘束，“三杯酒”是概数词，写饮酒的数量之多。长亭可以畅饮，足见心中无憾。下联写赋情于诗，“纷披”写佳句多而纷呈；“五色笺”写佳句雅而温馨。本联仍然扣住一个“别”字，勾勒了一幅感人的长亭饯别画面。

尾联“琴鹤相随从此别，重来犹冀话前缘”，写作者两袖清风，惜别泗城绅民。前句借用北宋清官、人称“铁面御史”的赵忭的故事来自况。赵忭曾先后任武安军节度推官，官职参政知事。赵忭曾三次入蜀为官，在蜀期间，他生活清贫简朴，平时只有一琴一鹤相随。“琴鹤相随”，比喻为官清廉，写作者任满离去的轻松和潇洒，其中既有对自己七年来勤政爱民、清廉为官的总结与肯定，也有对自己拥有这种廉洁简朴的操守的欣慰和自赏。后句是对别后的展望，作者希望还能够重新回来再续前缘，表达了一种依依不舍的留恋之情。

朱腾伟的这首诗叙离别事、写离别物、绘离别景、说离别话、抒离别情，全诗写得情景真实可感，感情深挚动人，语言清新自然，节奏明朗畅快。写离愁而不给人低沉忧伤之感，有一种既朴实沉静又积极洒脱的韵味，堪为留别诗的佳作，笔者对其艺术特色简析如下。

第一：开门见山，直入主题。诗的首联，作者没有考虑什么铺垫修饰之类，直接用“骊歌”切入话题，再用“离情”“黯然”点明主旨。语言浅显明白，语义一目了然，显示了一种质朴、干净、爽朗的风格。然而，作者并不因此就忽略了诗歌语言的形象性要求，作者用“欲晴天”和“忽黯然”作对比映衬，使诗歌意象鲜明，情感状态形象可感。

第二：因情取景，以物传情。本诗作者以离别的过程为线索安排情节，展现离情变化的状况。首联是黯然，颔联是留恋，颈联是欣慰，尾联是惜别。作者对感情变化状况的真实准确的描摹是本诗的一个精彩之处。他能够根据离情变化的不同状况选取不同的情景，用不同的事物传达不同的感情。比如首句，“骊歌乍唱欲晴天”，久雨盼晴，天晴了就有一个朗朗的天了，就有一个不再沉闷压抑的心境了，可这种盼望却因为“骊歌乍唱”而落空了，并且不但落空了，还变得“黯然”，变得更多了一层失落和伤感。作者把“黯然”的离情放到“欲晴天”的景象中去体现，更显情之伤神。再如颔联，“仡鸟”欢跃，“蛮花”娇艳，美好的景物让人流连，而曾经与这一切朝夕相处的人却将成为匆匆过客。物中见情，美景难舍，作者的留恋之意已明明白白了。

第三：据意用词，言少意丰。以颔联为例，颔联写长亭饯别，作者的目的在于表现自己离任而无憾、无憾而欣慰的心情。对于一个勤于政事、期有所为的为官者来说最无憾、最欣慰的事莫过于得到百姓的拥戴了。对此作者没有直接回顾自己的为官情形，没有自述任期成绩，而是把它放到诗酒饯行中作侧面的暗示，避免了直白浮浅。一个“畅饮”一个“纷披”就达成了这个目的。另外，长亭、诗酒等都是古代别离诗中常见之物、诗人赋别常用的物象，作者不避熟词熟意，选用这类词语很容易就渲染了一种浓烈的离别氛围。

另外，拟人、反问、引用典故等修辞手法的运用，也给本诗增色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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