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 对 一 朵 野 百 合□农永光

麦耶在我心中，就像一朵纯洁的百合花，我曾经以为，她本该有一个比现在更美好的未来。

麦耶的家乡在边境线上，那里是大石山区。2011年5月，我陪同“边境童话”爱心人士来到麦耶的学校。

“边境童话”是一个关注边境儿童的爱心活动，重视精神上的鼓励而不是物质上的给予。组织活动的爱心人士第一次来到麦耶的学校，并不带来一件赠品或一分资助款。他们和学生一起做游戏，指导学生在白纸上画画，把自己印象深刻的东西画下来，把对外面世界的想象画出来。他们购买当地富有特色的民族服装、各种银制饰品。他们对孩子们说，这些物品都可以在广州拍卖出大价钱，拍卖得的钱将用来帮助建设学校。

活动的高潮，是找出能歌善舞的学生来唱歌跳舞，由爱心人士录制下来，带到广州播放给嘉宾看。一听说要录像，孩子们本能地往后躲避，但是过了一会儿，大家突然像找到救命稻草似的，都一齐朝一间教室高声喊“麦耶麦耶”，一个10岁左右的女孩从那间教室蹦蹦跳跳地出来，大大方方走到摄影机的面前。孩子们指着她说：“这个是我们的歌星舞星！”

麦耶长着鹅蛋型脸，脸色红润，眉目清秀，明眸皓齿。这个长相在条件艰苦的苗族地区，真称得上超凡脱俗。所以她的出现让我们眼前一亮。

摄影师叫她随意唱一首歌跳一支舞，如果是民族歌舞更好。麦耶转身跑回教室，拿来一个手机，打开伴奏音乐，给一位同学帮拿手机。手机音量特大，在操场播放音乐竟然还有震感。随后，麦耶站在操场中间，对着她拍摄的来自广州的高端摄像机，没有丝毫怯场。麦耶说她选唱的是苗语歌曲，歌名叫《阳光》。音乐过门的时候，她很自然地酝酿感情，开始随着音乐扭动腰肢。唱腔一开，我们仿佛听到了掩藏在大山深处的天籁，麦耶的声音甜美圆润、质朴自然，如清风似山泉，没有丝毫的杂质感。我不会欣赏舞蹈，不知道麦耶跳的是不是苗族舞，但是我觉得她跳的舞和歌曲是和谐统一的，没有给人扭捏之感。麦耶边唱边跳的过程中，由于踢腿太用力，竟然把一只拖鞋踢飞到操场边去了，她羞涩地跑去把拖鞋穿回来，引起同学们一阵哄笑。

活动结束后，爱心人士到苗寨走走，不期走到麦耶的家。我们惊奇地了解到，麦耶家有四个兄弟姐妹，她是老二，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但这是一个特殊的家庭，四个孩子中，只有大姐是这家父母亲生的，其他三个都是抱养的。

我们还了解到，麦耶能唱能跳全凭自学，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唱歌跳舞。凭着自己对歌舞的喜爱，她看着电视节目起舞，跟着手机音乐哼唱，家乡旁开满野花的山坡上，就是她的天然大舞台……

“边境童话”的这次探访，后来给麦耶的学校带来近2万元的收入。爱心人士说，钱都是孩子们自己挣来的。孩子们很是开心，想不到自己的作品在山外那么值钱。学校加盖了一间教室，并且每个学生分到一套漂亮的校服。

最开心的当然是麦耶，爱心人士说她的歌舞轰动了整个广州城。爱心人士把视频发在网络上，给麦耶带来很多赞誉。后来，其他外来人士为麦耶拍摄了好多歌舞视频，使她演绎的苗族歌舞《曾经的事》《你是娘》《又是一年秋风起》《回家的路》《家乡的记忆》等走红网络，美名远播，连集市上都有她的歌舞光碟出售。

我看过麦耶的大多数视频，发现她的舞台几乎都是在山坡上，蓝天白云是幕布，大山深谷是背景，美人蕉、油菜花、马尾草甚至枯黄的玉米秆就是她的舞台装饰。她在清风、细雨、鸟鸣中唱歌跳舞，活得很自在，从没看见她有一丝不快乐。如果用花来形容麦耶的品质，我觉得她最像一朵野生的百合花，纯洁无暇，天真无邪。

我突然有了一个美好的梦想。如果我们能把聪明伶俐、娇俏可爱的麦耶培养成初中生、高中生甚至大学生，她所起到的榜样作用是无法估量的，至少可以鼓励当地苗寨的孩子好好读书。

我很为自己的梦想陶醉，曾经专门打电话交代学校要特别关照麦耶。2013年11月，广西电视台前来海选民族小歌手的时候，我第一个就想到麦耶。但是，我把电话兴冲冲地打过去，学校却说麦耶已经辍学两个多月了。她只读完小学五年级，这时仅12岁。

借着下乡的机会我再去看麦耶。我还有一丝幻想，希望能把麦耶动员回校。关于麦耶辍学的原因，其实是一件很偶然的事。她那两个没上学的弟妹，有一天玩耍时突然同时掉到家门前的深沟，跌得头破血流。麦耶从此决定不再去上学，留在家里帮做工和照顾妹妹弟弟。

我用读书的好处劝说麦耶回校，但是她无动于衷。她喜欢唱歌跳舞，但是学校只教文化课。最终，通过学校教育使麦耶成才的计划落空了。作为教育工作者，我陷入了思考。不光是麦耶，还有部分孩子也对学校提不起兴趣，学习成绩普遍较差。政府在几里外办了一所特少数民族学校，对苗族学生实行包吃、包住、包学习费用等优惠政策，可以说物质条件比过去有了很大的改善，但如何从精神上激发学生的读书热情，或许我们还需要向“边境童话”的爱心人士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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