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变逻辑与温情现实主义 评马平《塞影记》

□ 刘小波（成都）

马平的《塞影记》是一部探索永恒与变化的作品。小说有永恒的一面，古老的建筑、百岁老人、不变的情愫等都有永恒的意味。同时小说也彰显出变的逻辑，历史的震荡带来的人与情的变化，及其带来的物是人非之感，都是一种变化的逻辑。这种恒变逻辑不只是体现在主题层面，也体现在技法层面。在一种恒与变的辩证中，作家用一场穿越时空的对话，彰显自己一贯坚持的温和现实主义。

《塞影记》是一部因一座古老建筑而引出的作品。题目中的“塞”，与“关”“寨”“碉”等，都是古时候重要的建筑形式，多以防御外敌、保护家人为主，同时显现家族庞大的财力和势力。《塞影记》中的鸿祯塞，其原型是坐落在四川武胜县的宝箴塞，这座建于清末的私家要塞，是川东建筑的缩影，具有典型的内陆建筑特性。建筑也是历史的构筑和投射，建筑是会说话的，这些带有历史痕迹的古建筑，已经对历史进行了诸多的呈现，更为作家带来了创作的灵感。

《塞影记》故事的主线是雷高汉这位百岁老人一生的经历，命运赐给雷高汉的是无尽的苦难，曲折而坎坷，沧桑而悲苦，经历了沿街乞讨、多次婚姻、亲人失散等各种生活的磨砺。而他一生的命运都与这座颇为神秘的建筑串联在一起，透过这座充满历史伤痕的古建筑，更能体悟到个体的生存艰辛与时代的大震荡之间的关系。作家在这位老人身上也寄寓了诸多的美好想象，这是一位重情重义、充满着善与美的汉子，也正是这些品质，让他一次次度过人生的危难时刻。盘踞在山丘的庞大建筑，既是他遮风避雨之所，也是他的命运写照。

从雷高汉曲折跌宕的一生遭遇中，也可以清晰看到时代在他身上投下的一个个印记。小说是典型的家族叙事，可谓一部川东百年史诗。小说从一个乡村人物的百年生命历程切入，书写民族寓言与家族史诗，也映射着中国百年沧桑巨变的历史。重大的历史事件很多时候在普通人那里仅仅是一个词汇而已，但是却深深影响着个人的生活和生命。《塞影记》亦是如此，历史不是小说的主角，却如影随形，无处不在，譬如匪患、战争、大字报、成分划分、斗争大会等诸多的历史事件围绕着这建筑里的人们若隐若现，而当下的人们，也在这里铺陈出不少的故事，历史与现实、过往与当下，通过这座古老的建筑隐秘交汇了。

小说最大的主题是在表达一种变幻与永恒的辩证逻辑。既有沧海桑田的世事变迁，也有很多东西是永恒的。比如爱情就是其中之一，作家在探询雷高汉的情感世界时，也在一步步交代自己的情感经历。在结构上，《塞影记》采用了双线结构，一是当下的作家景三秋和雷高汉及相关人物的接触，在这条故事线中，从外地来的离婚中年景三秋有了采访百岁老人雷高汉的机会。同时在这场跨采访中，他收获了自己新的爱情。第二条线是雷高汉记录和讲述的关于鸿祯塞的往事。在这条线中，鸿祯塞百年的荣光与它的见证随着讲述浮现出来。两条线互相交织，作家通过自我的探访与找寻，了解了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这种找寻既是为揭开这段沉寂往事，也是自己的心灵之旅。时光流逝，总有一些情愫亘古不变。

在技法层面，作家也体现出一种恒与变的逻辑。对绝大部分成名作家来讲，如何将新作在自己之前的创作上有所推进，是一项重要的工作，也是一件较为困难的事情。《塞影记》在叙述层面进行了诸多精心设置。在视角上，作家选择了第一人称的限知视角和旁观者的上帝视角并存，让叙述显得更加可靠，在事件的选择取舍上也有了更大的自由。同时，作家采用了一种盒套结构，让整部小说以百岁老人的视角展现出来，故事都是这位老人记录并讲述的。作家身份的设置有一种元叙述的味道，整个小说是叙述者和小说中的人物雷高汉共同完成，不少地方还有商量的痕迹。这些技法层面的雕琢和暴露，都是一种新的尝试。小说中不少地方有川剧的影子，这在马平的很多小说中都有使用。小说人物梅云娥是唱戏出身，经常唱上几句戏文，而这高度概括的戏文对人物的命运已经有了很好的揭示和呈现，戏里戏外融为了一体，对川剧的借鉴，是一种艺术出位之思的内在使然。互文性书写在当今百科全书小说盛行的今天已经不再新鲜，可炫技式的形式探索往往很快就会显得陈旧，小说家们对此需要保持高度警觉。文学死亡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是文学永远不会枯竭和死亡，真正的作家不会黔驴技穷、江郎才尽。技法会过时，可小说永远在发展，它永远可以揭示人性的发展变化，也才是文学最终的归宿。

在形式上进行了诸多尝试之后，马平还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写作上去，无法即为万法。《塞影记》在技法层面有诸多的尝试，但根源上还是在进行一种主题上的深挖。小说囊括千态、包罗万象，既有大事。也有小情，从历史事件到地方风貌、俚语行话，到当下人的生存状态、情感世界，都有涉及，呈现出一种百科全书式的风貌。这部百年家族叙事，在惯常主题形式探索之外，还有更多更深的思考。历史、时代、人性、文明、伦理这些字眼，都能在《塞影记》中找到一席之地。文学，永远会围绕人情、人伦、人性展开，这些主题足够了，每一次讲述的故事不一样，但这些恒定的东西是不会变的。而这些所有的变与不变，正好体现出一种独特的恒变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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