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浅意浓话乡愁读冯林先生组诗《小村之小》

□李逢忠

自古以来，写乡音乡愁乡思乡梦的作品可谓多矣，而最让人记忆深刻的，莫过于“四明狂客”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这首诗，把归乡的喜悦，用近乎白话的方式表达出来，却又意韵深远，诗意浓烈。由此可见，好诗并不需要雕词琢句、故弄玄虚。

只是，在现实的诗界，却并非如此。一些诗人，甚至一些名诗人，往往脱离读者，摆弄着恐怕连自己也搞不明白的分行文字，却美其名曰学习和借鉴某某流派的写作方法，从而造成一大批诗读者、诗爱者和诗作者，远离了诗圈，留下少量自以为是的“高人”，孤芳自赏。这，实在是作为诗的国度和当代诗人的悲哀。

前段时间，读到武胜诗人冯林先生的组诗《小村之小》，不觉眼前一亮。这组诗，语言清新流畅、简洁明快，然而所表达的乡音乡愁乡思乡梦却是如此让人记忆深刻，不知不觉便把自己当作“抒情主人翁”，飘飘摇摇地回到童年，回到那熟悉的小山村，一草一木、一坡一水、一事一人，尽在眼前，挥之不去，以至于“欲相忘，更难忘”。

“一条村级公路修了进来/像插入的一根吸管/不多时/就把村里的新鲜汁液/吸到了外面……”（《小村》），作为这组诗的总括和引子，作者可谓是出手不凡。简单而富有诗意的几个短句，便紧紧抓住了读者的思绪，勾起读者想要读下去的冲动。小村，远离喧闹和繁华，也许还有一些荒芜，特别是农村人口大量外出谋生的现实，让许许多多这样的“小村”几乎被人们遗忘。而还能够在偶然中记起它的，一定是和它有着

千丝万缕关系的人。把“乡村公路”比作“吸管”，怕是作者的一种独创吧。但是，我们读来，却又那么贴切。“吸管”把“新鲜汁液”“吸到了外面”，而“乡村公路”却把“小村”和外界的精彩、喧哗紧紧相连。同时，这“乡村公路”，也是“我”和“我”的小伙伴们走出“小村”的依靠。

最是难忘乃乡音。正如贺知章所言，“乡音无改鬓毛衰”，无论离乡的游子在外多久，乡音终不会改变，它深深地植根于游子的骨髓中。但是，如果在诗歌中总是围绕乡音去写，要出新意，恐非常不易。那么，能不能换一种方式呢？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冯林先生便以另一种方式，来书写自己不变的“乡音”，让人耳目一新，“不过在我步入草丛之时/这条弯曲如蛇的小路/还是精准地嗅出了/我儿时的脚臭——/一下高兴得千般扭动/并一直陪我走到了村口”（《小路》）。以“脚臭”入诗，实在不雅，但我们读了这诗之后，却没有半点不雅的感觉，反而为作者精准的表达拍案叫绝。因为“小路”“精准地嗅出了”“我儿时的脚臭”，便“一直陪我走到了村口”。这就是语言的魅力，这就是诗歌的魅力。

每一个人只有一次童年，而每一个人的童年里，都会留下一些趣事，这些趣事，会陪伴着我们成长。虽然因为生活的忙碌，我们会暂时将这些趣事“遗忘”，但偶然的“夜深人静”时或人到花甲的“蓦然回首”，那份回味的甘甜，一定会隽永而深沉。“我们也经常踩着小桥的脊背/扑通扑通往下跳水/或者用嬉戏打闹的目光/快活地放牧两岸的牛群/甚或用比赛撒尿的远近/决定谁去偷摘棘手的板栗”（《小桥》），这里面，难道没有你的影子？“小黑经常大声斥责那几头老牛/别吃饱了到地里乱窜/自己却跑到谷仓里/跟着老猫学抓耗子”（《小黑》），这样的“小黑”，是不是你也曾视如伙伴？“那些小雨点/都是摇着尾巴游下来的/钻入土里就变成了蚯蚓/落在水里就变成了鱼”（《小雨点》），这样天真的想象，你可曾有过？

人生都会经历懵懂，但每一个人那些朦胧的往事却不尽相同。冯林先生为我们描述的那个让“他”记忆浓烈的叫做“小萝卜”的女孩，虽然说不上到底有多么奇特，但却是敢爱敢恨的人。她的许多第一次，都让“我”忘不掉，但最忘不掉的，一定是“第一次从她水井般清澈的眼里/看见了一丝羞涩尤其是在/我即将离开小村的前夜/我第一次听她说要跟我到城里去/继续陪我玩帮我煮饭、洗衣并且/第一次抱着我不舍地哭泣……”（《小萝卜》）。只是，一句“有缘无分”的老话，让这一点点懵懂，成为美好的回味。而重逢，依旧温馨。“我把自己像一块石头一样/扔进了她那水井般清澈的眼里/我先是看见了几滴水花溅了出来/接着就荡起了激动而惊喜的涟漪……”（《小萝卜》）。有此一人，今生足矣！

《小村之小》的精妙句子，还有很多。比如“小黑之黑/像是从黑夜中抠出来的/一团奔跑的夜色”（《小黑》），“我天真烂漫的童年/有一部分是由表姐哄着长大的”（《小雨点》），“而今小桥已老得瘦骨嶙峋/每天只能孤独地怀念过去/一不留神就会把身旁的新桥/那十分帅气的倒影/误认为是年轻力壮时的自己”（《小桥》），“那比我大了一岁/高出半个脑袋的李二娃/就是从牛背上一脚踩滑/然后被跌痛了的溪水/用水草勒死的”，“直到许多年后/我住在城里/开始思念故土/我才发现/小溪的发源地/就是父母经常盈满泪水的/眼睛”（《小溪》）等等。这些美句的共同特点，便是言浅意浓，从中可以读出冯林先生的乡情之重、之深、之切。

好诗不厌百回读。对《小村之小》这组诗，我是由衷地喜欢。窃以为，它与贺知章的《回乡偶书》，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一为新诗，一为古诗，但却都体现了诗歌语言的简单、明了，诗意的悠远、深邃，乡情的深沉、浓烈。在此，愿冯林先生在今后的写作中，创作出更多简单而耐读的好诗，实为诗界之幸、读者之幸，更是冯林先生之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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