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堘岩上的“邓大脚”

□唐云峰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我在武胜县政府办工作。一天，随县长杨世举去龙女镇调研，车到二堘岩，一股浓浓的卤香夹杂着豆腐的清香顺岩飘来，令人垂涎。陪同的镇领导介绍说，岩上有个个体户叫“邓大脚”，专做豆腐干，比其他地方的都好吃，在河西一带很有名气。

杨县长决定去走访，顺着进镇的石阶梯下到二堘岩，岩边有一座石墙瓦房。一行人走进屋里，只见一个中年汉子光着膀子，右腋撑着拐杖，背对着我们，正在一口大灶前忙碌着。大铁锅里腾腾外冒的热气，在屋顶亮瓦透过的光柱照射下，氤氲了整个屋子。铁锅里的卤水突出密密匝匝的豆腐干缝隙，“咕咕咕”地撒着欢儿。笔直的烟囱四面整整齐齐地钉满了铁钉，柴火的烟气和着锅里的水汽，把挂在铁钉上的一块块方方正正的豆腐干熏得黄澄澄、亮铮铮的。灶旁的鼓风机呼呼地转，吹得灶膛里的火苗直往灶台上窜，火光烟气中，那中年汉子犹如一尊被雾气缭绕着的铁塔。

我们一行人立在他身后，他一点儿都没察觉。镇领导欲上前招呼，杨县长摆手制止了，直到那中年汉子把一锅豆腐干卤好，回身准备歇息时，才发现身后竟然站了一大帮人。他赶紧关掉鼓风机，招呼大家坐。镇领导说，老邓，县长看你来了。杨县长向他伸出手，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小会儿，才将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然后紧握住县长的手。那一刹那，我看见他的眼角溢出了泪花。

老邓平息激动的心情后，才赶紧切了几盘豆腐干让大家品尝。这豆腐干的味道，的确比一般人家做的不一样。轻咬一口，口感绵实温润而不硬梆如胶，既有嚼头又化渣还不满口钻，尤其是那老卤的味儿，从齿尖轻漫到舌尖然后直沁心尖，那感觉，任何语言都难以准确描述。

话题自然就谈到了这豆腐干的生产工艺。老邓说，他9岁开始学做豆腐干，后来右腿残了，也没间断。几十年来，他不断尝试，不断改进，积累了手工制作豆腐干的一整套经验，从选豆子、泡豆子、磨豆浆、点豆花、榨豆腐、制卤水，反复数次入卤锅，然后榨水分、熏烘干，每个环节火候都必须准确拿捏到位。当然，还有一个别人根本无法可比的条件，那就是老邓接引的是二堘岩中源源不断的清冽甘甜的龙女山泉。

就在那年，老邓被县委县政府评选为“勤劳致富十大状元”之一，身披红绶带，胸佩大红花，出席县里举行的表彰大会，县长杨世举亲自为他颁发了奖状。他从杨县长手里接过奖状的那一刻，泪如泉涌。自此，“邓大脚”豆腐干的名气传遍了全县，人们无论是自吃还是待客或者送礼，都爱买上那么几袋，吃着、送着，都要讲一讲这邓大脚豆腐干的传奇。老邓也扩大了生产规模，挣下钱在老屋旁边建了楼房，还收了徒弟传授技艺。有几个徒弟出来办厂生产豆腐干等豆制品，效益也都不错。

5月23日，我随“两江行”采访组到龙女镇采访，专程去访“邓大脚”。时近中午，我推开老邓一楼虚掩的大门，眼前一位老人正坐在轮椅上打盹儿。听见声响，他睁开眼睛，见有人来，连忙招呼我坐。二十多年不见，老邓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仍然轮廓分明，只是头发已然稀疏花白，人也苍老了许多。我作了自我介绍，他对我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但我一提到当年的杨县长，提到当年的勤劳致富状元表彰大会，他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了，打开了话匣子，他说：（上世纪）七十年代，我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遭大会小会批斗，九十年代我被杨县长树为致富状元受到全县的大会表扬，当时站在台上，我真想放声大哭一场。人啊，太不容易了！

是啊，太不容易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也逐渐多病，加之儿女们都成家立业，几年前，老邓就停了自己操劳了大半辈子的豆腐干生产，在家养病养老。如今，豆制品市场上虽然已没有了“邓大脚”豆腐干这个产品，但“邓大脚”这个名号却留存在不少武胜人的心里，一旦提及，口中依然生津，余香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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