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兴明每当春风把妩媚的桃花吹开的时候密县西北角的天

□刘兴明

每当春风把妩媚的桃花吹开的时候，密县西北角的天空上就变得黛色粉艳。身为税务所长的张所，总是遥望那一片天空，久久不动。

那一年，张所在一个乡镇担任农税员。到了秋天，收获的季节一过，农税员就要到农户收缴农业税了。各家各户都要忙碌着把刚收获的粮食、瓜果之类的农产品，变卖成现金等待农税员的到来。农税员走村串户，挨家挨户，多少不等地收取各户的农业税。

老汪病魔缠身，得了个站立不住的病，全年不能下地干活。张所走到老汪家的时候，老汪斜躺在檐坎上的一个马架椅子上，瘦弱的身体深深地陷在椅子里，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呻吟。

老汪见张所进来，有气无力地说道：“桂芝，快拿凳子来给张税官坐，张税官收税来了。”从屋里出来一个面如桃花、身似杨柳而穿戴寒微的女人，背上背着一个睡熟的孩子，头发梳理得太过马虎，有些散乱。她拿来凳子放到张所面前，一句话不说低头走了。

“桂芝，把你准备的那些税钱拿来交给张税官。”

桂芝又从屋里出来，把一叠大小不等的票子递到张所的手上，桃色的面容掩饰不住幽怨。张所接过钱数了数，然后翻对账本，还差整整五十元才能缴清她家的农业税。这时桂芝背上的孩子哇哇哭起来，陷在马架椅子里的老汪有些烦躁地说：“再给他吃点嘛，这样嗷嗷的叫着我听了受不住。”

“这几天奶水都没有了，吸不出来奶水他还是要哭。”桂芝说着，用手拍着背袋里的孩子，在檐坎上来回走动。

张所反复把钱再数了一次，听着孩子的啼哭，看看老汪深陷在马架椅子里的身体，无话可说。

桂芝在一旁看着张税官手上的钱，不安地说：“前天给老汪买药用了五十，张税官你等着，我去借。”桂芝背着啼哭的孩子转身出门了。过了约二十分钟，桂芝背着孩子汗淋淋地回来，桃色的面容变得像地上的红土，满脸愁苦地说：“张税官你等着，我再到山弯溏那边去借。”

张所看了看桂芝那单薄的身子和她背上的孩子，鼻子一阵酸楚，从自己兜里拿出五十元钱，和到桂芝交来的税钱一起，说：你不用去借了，我给你垫上。然后开了税票递给桂芝。

桂芝接过税票，她理了一下散乱在面颊上的头发，然后一只脚弯曲，接着另一只脚也弯曲，双膝跪地泪如泉涌。因为下跪，弄醒了背上的孩子，孩子再次哭啼起来。

张所回到镇上，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定，眼前总是浮现那个单薄的身姿跪地的情景。夜里他翻来覆去不能入睡。五十块钱，五十块钱难倒一个妙龄少妇。一个如果在城里，给她稍加穿戴就会是让人倾倒的少妇，为了五十块钱便弯曲跪地……

第二年，公元二零零六年，党为农民减负的政策下来了，延续了几千年的种田纳税制度被废除，农户们在半信半疑中小心翼翼地高兴着。张所作为农税员转而做起了贯彻落实免除农业税政策的工作。他又来到老汪家，进门见着老汪依然躺在檐坎上的马架椅子上，比起去年似乎在马架椅子里陷得更深了些，那个啼哭的孩子已经能够站立了，他双手把稳着父亲的马架椅子蹒跚地学步。

桂芝见张所进来，急忙找了个凳子让他坐下，便抽身出门去了。老汪依然是有气无力的，看样子想说点什么，动了动嘴又咽回去了。

张所取出一包东西对老汪说，国家给农民减轻负担，从今以后不收取农业税了，不仅不收农业税，国务院还要拨专款补贴种粮农户。老汪，当农民有盼头了，我今天给你带了些治疗痛风的药品来，你先用着，下来我再去帮你找一下相关部门。国家已经制定了有关“三农”问题的政策，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过了一会儿桂芝从外面回来了，她拿出五十块钱要还给张所，被张所拒绝了。张所说：“像你这样的家庭应该受到更多人的帮助，作为一个农税员我曾经收了你的纳税，更应该帮助你才是呀。别人的家庭过着和谐幸福的生活，而你却是这般的不幸，我们有责任啊。”

张所走的时候桂芝带着蹒跚学步的孩子送他到门口。张所走远了，回望老汪的家，房前满山遍野的桃花映照着哗哗流淌的溪水，花瓣不时地飘飞在碧绿的溪水里，匆匆地流走了。桂芝拉着还不能独立的孩子依然站在门前，微风吹拂着她散乱的头发，吹拂着她单薄的身体。虽然是春暖花开的日子，张所却在内心里替桂芝感到寒冷。他在心里郑重承诺：老汪啊，我一定会帮助你们走出困境！

回到镇上张所就被调离了，到一个税务所担任了所长。新的税务所在一个中心镇上，每天所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充实着张所的生活。这些年税务所收的钱越来越多，税务所周围的那些低矮房屋渐渐的越来越高，税务所被淹没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但张所却牢记着乡下的情景，那深深陷在马架椅子里的老汪，那桂芝单薄摇晃的身姿，还有那把稳着马架椅子学步的孩子。张所想念那条飞花的溪水，想念那满山遍野的桃花。这些年虽然工资涨了又涨，但是买那个高层公寓使得张所没有兑现当着桃花流水而许下的承诺。他常常遥望那一片天空，为自己的欠账深深地内疚着……

又是一年桃花红。张所拿着省吃俭用赞下的五千元钱，在一个姹紫嫣红的早晨来到老汪家门前。老汪家的院门紧闭着，院内静悄悄的。门前的溪水依然淙淙，桃花依旧飘零，只是不见了老汪一家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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