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毕业赠言

囗黎均平

1983年的夏天，临近初中毕业的我紧张、匆忙而又难熬，心里老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一天下午放学，我背上书包正准备离开教室，突然被一位要好的女同学叫住：“均平同学，等一哈儿，我送样东西给你。”我一愣，脸刷地一下红了，心里充满神秘和期待，连声说“谢谢”。女同学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软面抄，郑重地递给我，“均平同学，这是我送你的毕业礼物。”我忙不迭地接住，迫不及待打开，只见扉页上赫然、工整地书写着两行字——“赠均平同学：一分一秒不放松，祝你考上广二中！”瞬间，我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击中。

然而，命运总是捉弄人，一不小心玩笑就开到了自己头上。

广二中，是广安县两所最好的高中之一，在全南充地区也是排得上号的。考上广二中，是当时莘莘学子的梦想。但广二中我是终究没有上成的，不是不想上，而是不敢报，更是不能报。原因只有一个：穷。

那个夏天一个刻骨铭心的晚上，简单地吃完晚饭，就着煤油灯微弱的光，爸妈和我商量我填报志愿的事。我说，我想读高中，将来上大学。爸妈没有接话，夜色弥漫着，一阵长时间的沉默。爸妈一天学也没上过，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以爱怜的目光静静地盯着我。终于，母亲打破了沉默：“儿啦，我们不是不想让你读高中，实在是家里供不起呀！我和你老汉儿都五十几岁了，我们一年到头挖‘三尺二\’（土语：挖地种庄稼），把肚子填饱就不错了。家里又没得在外头工作的人帮助，哪有钱供你读高中上大学呢？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先把农皮（农民身份）脱了再说嘛……”交流，缓慢、凝重而又简单，几个回合下来即达成一致：我报考纯中师，今年考不上，明年复习一年再考。夜，静得骇人，微弱的煤油灯无奈地见证着这场抉择。煤油灯前，父亲显得越发苍老了，十年前上房捡瓦不慎从楼梯上摔下，因缺钱缺医少药和治疗不当形成的驼背，似乎更驼了，就像他早已为生活低下了头。母亲脸上沟壑纵横，手上青筋暴突，瘦小的身体，花白的头发，让人不忍直视。面对眼前的现实，15岁的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心里伤感顿生，越来越觉得我的父亲母亲就好像眼前燃烧的煤油灯，在一点一点耗尽自己微弱的光和热。

1983年的川东北农村，虽然改革开放春潮涌动，但“包产到户”(后来知道叫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才刚刚施行，生产力水平还不高，一般的普通农村家庭温饱问题是基本解决了，但日子普遍过得紧紧巴巴，几乎没有什么积蓄。我家就是一个典型缩影。

毕业赠言的目标没能实现。初中毕业后，我考上了中等师范学校，读高中考大学成了人生永远的憾事。现在，我经常诙谐地与人说起：“这辈子有两大遗憾，一没读过高中，二没上过幼儿园。”没考上广二中是事实，不过，“一分一秒不放松”我是基本做到了，我把它逐渐变成人生一种动力、一种营养、一种生活态度、一种精神追求。是它，一步步助我走出缺憾的心理，重新规划人生线路，勇敢地扬起奋斗的风帆，努力掘开生活的新天地。我非常感谢那位赠言的同学，也非常感谢生活的磨难给予我的坚韧。

毕业赠言是一面镜子，照进过友谊，照进过人生，照进过梦想，照进过现实，照进过时代。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我们一步步告别了困厄的日子，而今走进了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新时代。抚今思昔，我把同学的毕业赠言毅然修改为“一分一秒不放松，砥砺奋斗此生中”，立为人生格言，作为座右铭，以此告慰走过的路，照亮前行的路。

又是一个夏季，又是一个毕业季。放眼望去，云淡风轻，晴空万里，身边的花一茬一茬地开过，像是把往事一件件悄然带进岁月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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