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过自己的童年理想。我童年的理想是当一名手持钢枪、四海为家的军人。20多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我以为一身橄榄绿实现了我的理想,怀着满腔的热情,走进了陌生的军营。
三个月紧张的新兵集训后,分兵的日子到了。一声令下,我们几百个十八九岁血气方刚的新兵蛋子集结在甘肃柳园,准备进藏。出发之前,那个脸黑得像锅底一样的军车司机一本正经地说:“知道格尔木吗?那里的蚊子大得赛过黄蜂,汽车轮子被它们长嘴一锥,也会‘噗’地放气抛锚了;还有那高高的鬼门关唐古拉山……”后来证明,他的话并非言过其实,在翻越唐古拉山的时候,一车厢的新兵就被强烈的高原反应折腾得头昏脑涨,上吐下泻,身子软得像一堆面条,嘴巴一个个张得跟上了岸的鱼似的,但还是感到呼吸困难。
在军车上颠簸了一个多星期,军车把我们拉到了冰天雪地的羊卓雍措湖边上,我们将要在此修建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水电站——羊卓雍措湖抽水蓄能电站。当时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目风沙和荒凉的雪地,这就是我将要生活并为之付出的地方?不是手握钢枪的理想,不是擒拿格斗的训练场,而是机声隆隆的水电站施工工地。从此,我成了一名高原水电兵!
狂风卷着大雪,连长发给我们的武器是手推车、风钻和铁锹,战场是绵延6000多米穿越甘巴拉山连接羊卓雍措湖和雅鲁藏布江的抽水蓄能管道。连长指着冰雪覆盖的甘巴拉山豪迈地对我们这些新兵蛋子说:“这就是我们要战斗的地方,看看你们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儿,没摸到枪心里不舒服是不是?这里很艰苦是不是?同志们,你们看看这里点着酥油灯的人们就会明白,我们在打一场多么有意义的战斗!”
我手里的风钻开始“突突”地响起,打眼、装药、放炮、出渣,每天周而复始。寒冷和风沙让我睁不开眼睛,手脚冻出了一个又一个血口子,殷红的血一股一股往外流。下工的时候,手套、袜子上都结起了痂。回到帐篷里已经是满天星辰,好想有盆热水泡泡脚,可不小心一扯袜子,连皮带肉撕下一片……
在艰苦的生活中,什么人生得失,空幻的理想都变得无足轻重,首先要面对的是严酷的自然环境对生命的挑战。在我刚刚适应令人麻木的缺氧不久,一场普通的感冒却使我体会到了生与死的煎熬。一连几天,我身子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大脑一片空白,吃药、打针、输液,却没有一丝起色。那位铁塔般的连长一改往日工地上的冷酷,脸上堆满了焦虑,天天守在我身旁,不停地说:“坚强点!”泪水不知何时从我的眼角滑落。“连长,不要为我担心,工地上还有很多事情在等你……”我想这么说,但嗓子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被送到拉萨,诊断为肺水肿,幸亏来得及时,才得以生还。半个月后,我又出现在了工地,可几个月后,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一位河北籍的战友,因为同样的症状长眠在了甘巴拉山上,年轻鲜活的生命再也没有回到他的故乡。那天,我的眼里就像撒了一把盐,什么也看不清,但我知道所有的战友都和我一样。不久,我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一样,很快懂得了水电兵的责任和自豪。
伴随着风钻的轰鸣声,我的足迹遍及高原四大山系、五大水系和五大行政专区,在长达2300多公里的战线上,参加了五座水电站的建设。当每一座电站发电的时候,看到一直用牛粪生火取暖、酥油灯照明的藏族人民点上了电灯,看上了电视,载歌载舞地欢庆幸福生活的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流下的汗水是那么的甘甜。
转眼20多年过去了,我也从一名新兵变成了一名退伍老兵,虽然当兵前那个扛枪的梦一直没有实现,但每当想起与战友们风餐露宿为雪域高原的人民带来光明,我依然会为自己打过那一场又一场特殊漂亮的仗而无比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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